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只是身边的丫鬟意芦说,她叫名兔,姓玉,府上的人都称她为,玉姑娘。
她住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上。
大宅子的主人很年轻,叫苏玚,门口那块每天都可以被东阳第一束阳光照亮的镶金牌匾,上面就刻着三个字,“绛王府”。
他是先帝的三弟,因当今皇上年幼,受朝中拥戴,故而坐上了宣政殿正旁侧的那张紫金龙椅。
说来也奇怪,虽然莫名其妙住在他的大房子里,玉兔对主人苏玚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从偶尔擦肩而过的下人口中,可以窃得一些,但不过是些零碎,在她偶尔还会疼的透彻的脑子里,是没办法将这些拼凑起来的。
意芦是自她记忆中就陪伴着她的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偏阁里,她可以半个月都足不出户。
“我从何来?”
“我为何在此?”
……
这些莫名其妙会闪烁在她脑海中的问题,伴随着意芦无数次无奈的摇头,也不了了之。
一年春夏,拂过半年冬秋,这是玉兔第一次过冬。
一大早天还没亮,循着窗外被雪照亮的亮色,她就披着厚实的雪貂绒披风,踩着勾着金丝桃花绣样的千层底,跑出玉阁。在意芦的惊呼下,伸手捧起积在地面上的如棉絮般的白雪,猝不及防的冰寒将她的小脸惊白了半分后,又立刻恢复红润,她笑着递朝一边蹲在药炉旁的意芦,脸上充满了孩童的喜悦。
意芦无奈摇头,将手上的蒲扇放下,大步朝前将她手上的雪毫不留情的拍下,略带斥责道:“玉姑娘,会着凉的,快回屋暖暖吧。”
玉兔摇摇头,小脸在貂绒帽子里蹭的通红,她指了指地上的雪,继而咧开嘴笑起来,分明是几分请求的意味。
意芦嗤笑,看着她这小模样,根本不像主子的样子,反倒像自己的大侄女般,做什么都要得到自己同意。
想到自己的药也快好了,不如待会正好给玉兔喝了暖了身子应该没什么大碍,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应允了。
见状玉兔那灵动的大眸子立马忽闪忽闪的,下一刻便撒起脚丫子向院里跑去,望着玉兔在雪地中蹦跑嬉戏的模样,意芦嘴边也染上笑意。
回到药炉面前,拿起蒲扇呼呼扇出几道白雾后,思绪也随着飘远。
从三爷将她带到府上开始,意芦照顾玉兔也有一年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意芦就讶异玉兔小小年纪便拥得天仙般的样貌。在三爷宽阔的胸膛中敛眸卧憩,呼气如游丝般轻盈,肤如皎洁明月,当真是仙资玉色,世上无双。
三爷为玉兔兴造玉阁,玉阁外表古朴简单,庭院也不大,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随处安置了个地方,可住久的意芦心里确实明白的。
庭院脚踩的是云南千里打井滑运而来的汉白玉,两侧种从江南上供的三株丹桂,在这京都也只有皇宫能中上十几株。而玉阁不知是用什么木材造的,冬暖夏凉,其中各种摆设装饰无不样样精细,更别说玉兔身着的各种夏罗冬绸。
三爷金屋藏娇,却又给金屋外上一层可怜的颜色。他从不踏入玉阁半步,也不许别人探窃一分,玉兔就像婴儿般纯净的处子,与外界没有半分来往,可看她的年纪,也二六又一了,但她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般。
玉兔与三爷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意芦不敢猜测的问题。不过她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三爷不喜欢玉兔,不然就玉兔这貌美倾城,也不会落的这般门可罗雀。
想到这里,意芦沉下脸,叹了口气,手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直到一双雪白的小手印入眼帘,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意芦才恍然回过神来。转头便看到玉兔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继而她忽而感到鼻头一凉,定睛一看,原是玉兔捧了一把雪来捉弄她。
“芦姑姑,看玉儿捏的兔子好看吗?”
意芦侧开脸,看清她手上那物还真是捏成了一个兔子的形状,连忙点点头,道:“好看极了。”
“嘻嘻……”玉兔突然往头上一洒,那兔子立刻化为簌簌雪花,飘然然落下了。玉兔透过晃摇的雪粒,望着冬日的暖阳,感受着她难得喜欢的温度。
“夏日甚热,为何多数人喜欢炎日呢?”玉兔道出她的疑惑,偏头看着周围的一片素裹银装,“冬日有雪花相伴,清凉无比,却万物沉睡。芦姑姑,这是为什么?”
意芦一笑,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玉姑娘只怕是因为披着这上好的貂绒不怕冷罢了。在这高墙外,可有多少冻死之人,大雪埋葬了多少尸骨谁都不得而知……”
“当真如此?”玉兔一惊,“不想如此美的东西竟然这般可恶。”
“非可恶之物,万物生长,自有规律呀。”意芦年纪大着她许多,玉兔一点点对世界的概念,都是她一字一句灌输的。
玉兔点点头,看着高墙外无垠的天际,轻语:“若哪天三爷准玉儿出门了,我一定要看看外面的雪埋葬了何物。一定有人如玉儿这般爱冬日的。”
意芦点点头,拉起玉兔的手往内室走去,道:“好了,玉姑娘就好好进屋烤烤火,药快烧好了……”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那双冰凉的小手立刻挣脱开来,接着她一扭头便看到玉兔消失在大门外。意芦惊呼一声不好,连忙跟着追去。
“玉姑娘!快回来!小心!”意芦边着急喊着,一脚刚踏出门侧头便看到玉兔就在旁侧嬉闹。
见玉兔没心没肺的样子,意芦有些气的吐出一大团雾气,继而想上前将她好好擒住带回屋。谁知,意芦的气话还没吐出来半个字,便立刻被接下来的景象惊反倒全部咽下了。
蓦地,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只蓝色蝴蝶,在这无暇冬日里,绕着玉兔翩翩飞舞起来。
玉兔乐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随即脚尖一点,跟着它跳起舞来。意芦从未见过玉兔跳舞,可没想过这般轻盈。她虽衣着厚重,却挡不住她的身子柔弱,不知是哪派的舞蹈,竟如此好看。伴随着点点蓝光,还有如同银铃般的嬉笑声,那一刻意芦看的整个人都呆滞了。
最后,玉兔许是跳累了,缓缓停了下来,伸手接着那只蓝蝶,递朝意芦,小喘着说:“芦姑姑,它和玉儿一样……不怕冷。”
蝴蝶闪弄着蓝翅,在阳光下扫出点点彩色荧粉,而玉兔的手指就像夏日白莲,蝶恋香花,衬着净如白宣冬雪。
这景象,真如画般明媚。
意芦感叹,刚想走近再看看时,蓦地,只听啪的一声,眼前仿佛没了光明一般,原本饱满的图画顷刻消失,玉兔不知何时倒在厚厚的雪地里,而那只蓝蝶断了翅膀,颤抖了一会便没了生息。
“该死的臭奴婢,见到明姬还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