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孙星衍（1753—1818），字伯渊，号渊如。江苏阳湖（今武进）人。清代著名学者和诗人。此文系作者来到好友钱汝器的坟茔，回首往事，有感而发写成，隐晦地表达了作者对挚友的亲密之情。
原文
昔者巨卿死友，厥有素车之驰。子文酒徒，无损成骨之神。恭闻故实，不谓逢君。曩以燕游，妨君小节。围花作县，倾穴移金。桃分子瑕之筵，手进襄成之袖。一日则古疑无死，千秋则魂犹乐斯。无何越人大去，凄凉山木之心。向生重来，泪堕山阳之笛。宛其入室，丧予生平。
然而，文公之知亡日，燕饮如常。子通之令泰山，妻孥有梦。云旗昼接，凫舄宵分。波汾一曲，如玉娱戏之言；姑射藐然，神人翔泊之所。仆后车日载，五岳游来；渡妒妇之津，过台骀之庙。所思予美，忽藉君灵。邂逅壶觞，徘徊祠宇；方冀灵衣羽葆，损尔尊严；散髻斜簪，助予跌宕。
呜呼！参差谁思，犹扬楚江之灵。弦歌赴节，尚涌舒姑之浪。我怀如梦，君岂忘心。倚玉何时，模金宛在。况复愁加歧路，悲甚生离。蘼芜感再逢之难，桃梗被漂流之笑。罔两问影，惭先后之无期；丹朱冯身，庶欢娱之有托。浇君垒块，保此婵媛。知我幽冥，庶其歆飨。
译文
昔日范巨卿为悼亡友曾驱素车白马而至。蒋子文虽是个酒徒，却不妨其骨清而成神。听到这些轶事往往心生敬意，没料到今日遇上你亡故。以前的宴饮游乐影响了你的声誉。潘岳曾令河阳县遍栽桃花，郭况曾攒财巨万。弥子瑕献桃而得宠，庄辛搀襄成君而献殷勤。本来还认为你能长寿不死，死后，灵魂也会这样享乐。不久你便撒手西去，唯山中万木凄凉无限。此时我仿佛是向秀曾闻笛而泪落。我失去了平生挚友，别人却得到他的遗财。
然而，任文公预知寿终何时而宴饮依旧。想来你也会与蒋子通一样死后仍可为官于幽冥。你必会白日里携云旗而行，晚上乘双凫而飞。你生前在山西的家中游乐于水边河外，死后也必能同神人逍遥纵游。我四处漂游，地位低微，为你之死而从远奔赴，过“妒妇津”“台骀庙”。我思念你，想碰上你的魂灵。徘徊在祠堂中，手持酒樽，希望能看到你穿灵衣持羽伞而现形，又不要像鬼神那样阴森可畏，和我披头散发，一同颠狂。
啊呀！是谁弹排箫而起湘妃之怨。这弦歌会使你像舒姑泉一样感应而出吗？我恍惚如梦，你难道也会忘记生前的事吗？什么时候能再相对而坐，前时的相聚宛在眼前。更何况分别是令人悲愁难当。此后你与妻子阴阳相隔，而又葬身于异地他乡。你生前行不践言，贪色不庄。我以酒浇息你心中之愤懑，你知道我是万分难过的。你在阴间也能体量我，那就享用我的祭品吧。
赏读
本文一反传统祭文以哀伤为基调、歌功颂德为主要内容的风格。死者钱汝器，生前与作者是好友，他们之间的情谊不减于正始期间的嵇康与向秀。然而，作者此文并无感慨嘘唏，借题发挥抒发忧愁，也未对死者说一句具有实际意义的颂扬之语，而是相反，着重于死者生前如何贪财嗜酒、纵情好色、谄事上级，并想死后成神等缺德遗行。读者观此之后，对钱汝器其人的形象，会有大致轮廓——一个玩世不恭的官场人物。而文章又全无给人以奚落、揭短之感。反而觉得是非至亲密友所不能道的情真意实的肺腑衷肠。这在祭文中实属罕见。全文三百二十余字，引用了二十六则典故，把不便于直说的胸中的往事、意念、情感，委婉、含蓄、生动地表达给读者，读者自然能明白作者之意，而且能借助想象力，把作者的意图理解得更形象更深刻。这也是本文特点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