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离走至雾霭之森的边路,便听到了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这步伐从南向北传出,一听便是千军万马驾临。
拨开浓密的灌木,周离向树林外张望,见得汉南城外的东路上,一路路军队小跑着沿大道向汉南城东城门涌入。
向远处眺望,队伍一直延伸至目之所及之地。
士兵们分为四列行进,占据了汉南城东门的半道,薄薄的尘土被士兵们踩踏溅起,道路越向远而漫起的尘雾越大。
周离惊喜的看着众多的士兵们的到来,虽然淮王对他阐明过情与利的抉择,但他还是忍不住为此而高兴。
或许淮王说要置汉南城于不顾的言论只是个幌子,实际还是很在意汉南城的。
大概是自己还不够格,淮王才会编了一个谎言吧。
毕竟兵不厌诈,淮王肯定也将此话告诉了他人,让挑起暴乱的人误以为可肆无忌惮的破坏汉南城,谁知淮王还是将军队派了过来。
在敌人缺乏警惕的时候,一举搅乱他们的阵型,进而将其掩杀。
散播谣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着实高明至极。
周离点头暗赞,对于淮王的心计城府很是羡慕。
自己何时也能达到这样一番境界?
出示相关证件,进入汉南城东门后,周离发现东街主干道已被驻守军拦截,士兵们站成一排,长矛交错,只留下一道空缺以供驻守军出入。
周离联想到了在西街的集会所的口头清场,现在军队人手充足,开始出兵截路了。
周离在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自己认识的路段。
唯一便于辨认,直来直往的东街主街道又被拦截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向毫不熟悉的屋宇小道走去。
虽然自己可以在楼顶上跳跃前进,但在民安法上是不允许元朝民众这么做的,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家楼顶时不时传来异响,还有砖瓦掉落,屋顶破漏的风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局势紧张的汉南城里满城的士兵。
倘若是在夜晚,自己兴许还能混混水,暗中违背民安法问题不大,现在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就算有广陵太守这层关系也不好使。
周离慢慢的走在屋宇间的小道内,小巷很是安静,陈年平房斑驳的墙面上,布满了青葱的苔藓。
细密的植被绿油油散发着旺盛的活力,很是讨喜,还不时可以听见水流在水道里潺潺流动的脆音。
周离步履平稳,看似心如止水,实则内心慌得要命,他很怕小巷里忽然冒出几位剽悍的暴徒,喊杀着要取他的小命。
自己不久前便被一个疯狗状的暴徒追砍,那场面现在还犹在眼前,这种被追杀感觉并不好受。
便像是一个人被条大狗龇牙咧嘴的追咬,虽然并不能对自己置于死地,却还是多少会感到忧心惶恐的刺激感。
夜幕终于完全笼罩在汉南城的天空之上,今夜的月色很亮,群星的光芒便显得黯淡了很多。
周离依稀凭着自己的方向感,总算来到了汉南城的西街,中途虽不免绕过了弯,或是撞见了死胡同,但好在周离记性不错,都能及时纠正方向。
西街的街道此时已经恢复了秩序,驻守军解开了对街道的管控,设营守候在街道的交汇处。
在斑斓昏黄的灯光下,行人在宽大的街道上行色匆匆,面露忧虑。
西街的街道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只是周离记得这一整天汉南城都没有下过雨,那么这些水又是从哪来的?
周离经过集会所的边路,发现了很多被砸坏的店门,空气中有股挥之不去的血味,被夜晚的凉风刮来,有种异样沉闷的氛围。
走过附近的居民楼,周离蓦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接连几栋建筑,都有人在哭丧嚎怨。
周离轻轻叹了口气,他猜出来在西街的这场血腥的暴乱里,有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晚的火光与血雨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心头一痛,周离甩了甩头,努力将心中的杂念碾去,在这一刻开始同情起那些遭受灾厄的人来。
碰!
黑夜中有人不耐的将自己的窗户狠狠关上,窗户内隐隐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话语。
周离稍稍错愕,随即有些黯然,他可以理解一些人的烦躁,却无法理解他们的冷漠。
有人失去了亲人便如失去了一切,有人双亲健在家庭美满。
或许唯有亲自经历失去至亲的伤痛之后,才能多理解他人的悲痛吧。
待来到自己的住所的街道,周离早看到侍从在屋外等候。
侍从惶不自胜的向周离行礼,焦虑道:“公子没有受伤罢?”
周离细细向房屋打量,道:“我善于逃遁,不用担心。暴乱没有波及到这条街吧?”
侍从摇头回道:“暴乱止在集会所,并未波及到这里。”
进屋后,一面黑影恍在眼前,黑影身躯高大,威武雄壮,浓密的鬃毛在银白的月色中飘荡起,熠熠生辉。
周离顿时感到了一股有力的热气扑在了脸面上。
“别生气,我一会就给你炼丹。”
周离满脸堆笑道,麻利的取出了储物灵器内成袋的灵药。
他将药袋提在了黑白大马前,轻轻晃了晃。
黑白大马甩动马尾,凑上鼻子深嗅着药袋散发出的气体。
在周离忐忑不安目光的注视下,黑白大马吐出大红舌,舔了舔马唇后,朝周离赞许的使了个眼色,挑了挑眼帘,那黑曜石般的大眼扑闪扑闪的。
周离见状松了口气,他也不确定黑白大马是否会喜欢自己买的灵药,毕竟药袋里的药材多是干枯晒干的,灵药的种类也不能保证合马匹的口味。
不过就现状看来,黑白大马还是挺喜欢的。
炼制丹药前,周离先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先去整理一下衣物进行沐浴,洗去一日的风尘,如此才能以饱满的精神提高成品丹药的炼制率。
周离咯吱一声推开木门,在黑暗中探手打开蓝灯的开关后,他正要将药袋安放在贴墙边的木桌上时,忽然发现木桌上正趴着一位道士服饰的老人。
看着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人,周离心脏骤缩,险些闹的心肌梗塞。
老人灰发披散在后背,低低打着呼噜正在酣睡,他似乎感受到了灯光与来人,下一刻便精神抖擞的抬起了脑袋,斜睨了周离一眼。
“买了什么好东西?”老人盯着药袋好奇问道。
周离愤愤不平道:“你怎么在这?还想来坑我钱呐,真当我是捡钱工具人?”
是的,这趴在木桌上酣睡的人,正是向周离贩卖消息的老道士。
老道士怒道“嗨哟,我给了你如此大的便利和优惠,即便不论钱财,我还救了你一条命!”
缓了缓激动的心绪,他继续怒道:“你非但没有半分感恩之心,还一点金钱都不打发打发我。”
周离顿时面露愧色,老道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虽他将自己引入险境,但也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
即便老道说了这么多理论,可最重要的怕不是最后那句:用金钱打发他。
算了,若他爱好钱财的话,给他些倒也便是了。
周离尝试问道:“嗯,这事有我的不对,为稍微补偿你,老道你想要多少通币?”
言毕,周离又补充一句:先说好,不能狮子大张口。”
老道士的笑容盛而不满,欣慰道:“好,算我没看错人,孺子可教也。还是那句话,我要的不多......”
周离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当听到不多二字后,瞬间紧张了起来。
“也就一千金吧。”
周离心中冷笑一声,果然,与上午的对话如出一辙。
他面上哈哈笑道:“我想这一千金还是算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老道也喜欢我的感恩之情吧,我就将老道的如山的恩情铭记在心了。”
老道士见不得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满脸焦急的道:“什么恩情,我就是喜欢钱!”
周离不管不顾,忙不迭就给老道士行了一礼,“不不不不!我给老道您拜下了!”
交钱是还情,行大礼也是还情,周离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老道士又急又气,抑制不住的一拳砸在木桌上,木桌霎时发出惨烈的裂音。
周离惊慌失色,颤抖着双手向木桌道:“我的古董木桌啊!我万金购来的传家宝啊!你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