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朗朗书声,从一栋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中传出,充满童音的颂书声让这个普通的小村庄显得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作为附近十里八村唯一拥有学堂的村子,白云村的村民在这方面显得很是自豪,毕竟能识字就天然比别人高一等。
说是学堂,但毕竟只是乡下村庄中教授孩童识字启蒙的地方,肯定比不上县城中有钱人家孩子上的蒙学和正经学子读的书院。
一楼中没有隔断,整体打通作为学堂教学之用,其中放置二十几张木质桌案,一群孩子正随着教书的夫子背诵着诗文,而老夫子正一边前后游走,一边讲授经文。
孩童们年岁不一,小的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大的则约有七八岁,人数大约二十多个,都是男孩子。毕竟这个年代还并不流行女孩子上学堂读书,普通女子最大的任务就是纺工织布,相夫教子照顾一家老小,读书那是男人们的事情。
比起尚不知礼,只趁着夫子不注意便交头接耳,相互玩闹的孩童。已历经数年学习的大孩子则一个个正襟危坐,随着夫子诵读着诗文,看起来颇有几分书卷气息。
午时,孩童们谢过先生,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学堂只有上午教学,所以下午便不会再来,孩子们会在家或是玩闹,或是帮家人做活。
很快学堂中就剩下教书的老夫子和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瘦弱孩童,孩童肤色微黑,面容普通,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却让其显得格外精神,让人不由的感叹生命的美好。
孩童名叫赵信,是白云村土生土长的孩子,今年年满八岁。和别的孩子放学就立刻回家不同,赵信每天下课后,都会留下帮老夫子打扫整理学堂,同时和老夫子请教一些问题,有时也会听夫子讲一些山村外面的事情,这对于一个自小生活在山村中的孩子来讲是一个很开心的事情。
老夫子看着正在打扫学堂的赵信,不由得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赵信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个孩子的天赋秉性以及性格等方面他十分清楚,所以这次才准备将这个机会给他。
“小信,过段时间静安城白家会来招工,今年咱们村有个特殊名额,我准备推荐你去。”
“啊,张爷爷,什么是特殊名额?”
张老头笑着对赵信说到:“特殊名额就是和以往白家招收学徒的名额差不多,只不过不是给普通的店铺酒楼招收学杂工,而是给一些重要店铺培养学徒。”
说到这里,张老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赵信,虚握了一把他那半尺多长已经发白的山羊胡。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一般这种店铺的活计都比较重要,所以对于坐堂师傅的要求也比较高,相应的对于学徒的培养难度都比较大,最后能够顺利出师的学徒也比较少,不过但凡能够出师,成为正式的坐堂师傅,不光是有一份体面的生计,而且每年还能赚不少银子呢!不像普通的铺子学徒出师了也只是做一些地下的活计。”
听到能赚银子,赵信小小的眼睛中不由得流露出希冀的光彩。
虽然年龄尚小,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个自小山村中长大的孩子显然明白钱对自己一家人的重要性。
有了钱,父亲就不用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有了钱,奶奶的病就可以治了,想到每天深夜听到奶奶压抑着的咳嗽声,赵信就不由得心疼;有了钱,就可以扯匹布给妹妹做身新衣服;有了钱,家里就可以经常买肉吃……
想着想着赵信不由得兴奋起来,那张稚嫩的小脸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明亮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一刻,这个八岁孩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做好学徒,使家里的日子变得好起来。
忽然,看到一旁张老头似笑非笑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刚才过于激动的窘态被张爷爷看到,不由得尴尬的低下了头。
“对了,张爷爷,你说了半天还没说是做什么学徒呢?”赵信突然抬头问道。
“具体是去学什么,老头子我也不太清楚,白家只是让我挑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童,等到过两天白家的人来了和其他几个招工学徒一块送去。”
“老头子觉得你不错,准备把你选上去,至于到底去不去,你还是回家和你爹娘商量商量,毕竟这一去你可能几年都回不来了,做学徒辛苦也没有什么休息时间,你年龄还小,清河县城也不像山阳镇这么近。”
听到几年都回不来,赵信不由得有些打退堂鼓,毕竟还是一个八岁孩子,从小还没离过家,去的最远的地方还是十几里外的山阳镇。
不过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下,不光为了家里过上好日子,自小听过种种外面世界的精彩繁华,赵信对外界有着自己的向往,不甘心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村子里。
“好,张爷爷,我一会回家就和我爹我娘商量一下。”
中午,心中揣着事,赵信没有像以往那样漫步走回家,一路小跑奔回家。路上碰见村里人,也是慌忙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这让熟悉赵信的村里人不由啧啧称奇:“赵家那小子这是怎么了,以往那么沉静的娃子,今天这么慌张?”
赵信的家在村子后面,位置算是比较偏僻的,不过因为紧挨山脚,又有一口池塘,环境倒显得不错。
隔得老远赵信就看到家里飘起的炊烟,知道母亲正在做午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赵信家除了赵信他爹每天天不亮就上地里干活时会带两块干粮外,家里每天只做两顿饭,其中午饭算是比较“丰盛的”。
走到门口,透过低矮的土院墙,看到正在菜园旁玩泥巴的妹妹赵小花,调笑道:“小妹,又在玩泥巴,弄得一身泥,不怕娘打你”。
赵小花听声抬起头,看见门外的哥哥,先是脸上露出笑容,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小嘴一撅道:“哼!坏大哥,要不是你每次告诉娘,娘也不会知道。”
赵信推开木制的篱笆小门,走到自家小妹面前,蹲下身子,一边用袖子擦拭妹妹脸上的几点泥印,一边笑着说着:“小妹,那你怎么不说每次娘要打你都是我拦着呢。”
“哼!我不管,坏大哥,都怪你”赵小花不依不饶道。
“对了,爹回来了吗?”
“还没呢,娘和奶奶正做饭呢”
“大哥,你下午带我去摘果子吧,我好想吃那个红果果……”
赵信拉着赵小花洗完手,走进堂屋,看见母亲正在灶台边忙碌着,赶紧走上前去帮母亲将蒸好的黑面馒头和窝头取出。这不光是一家人一天的主食,也是赵父第二天早上的干粮。
不一会,赵大山回到家,先是舀了一大瓢水一饮而尽。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简直热死人。
“爹,我有个事要和你说一下”。
“啥事呀!”
“那个,张爷爷那里有一个招学徒的名额,而且还是一个特殊名额,张爷爷他想让我去,让我回来和你们商量商量。”
“招学徒工?不都是招收一些十一二岁的娃子吗?你过了年才八岁,这么小能干啥?对了,还有那个特殊名额是啥意思?”
“这个特殊名额招收学徒工和以往不太一样,是这样的……”
赵信将张老头告诉他的话又讲给赵父。
赵父听过后,不禁沉默下来。拿出腰间别着的表皮已经暗淡发黑铜质烟杆和烟袋,取出烟丝装好,又从灶台下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赵父拿着烟杆对着火深吸一口,点燃了烟丝。
将柴火扔回火中,赵父弯身坐在门外土台阶上,才深深吐出一缕烟云。眼睛怔怔地看着院中晾晒的药草,思绪不由得有些飘忽。
赵信一家原本并不是白云村的人,几十年前赵信的爷爷逃荒来到了白云村,因为给白家做了几年工,才得以在白云村落户娶妻生子,最终才有了赵信一家。
赵老爷子因为早年的生活窘迫,后来为了生存又不得不辛苦劳作,最终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赵老爷子死的时候赵信父亲只有十二岁,家里只有老爷子留下的两间土房和自家开垦出来的几亩荒地。
家中顶梁柱的去世让这个本来就窘迫的小家生活一下就落入了冰点,留下的孤儿寡母面对生活显得那么的艰难。
好在赵父比较争气,小小年纪就肩负起了家庭重担,除了耕种家里的几亩耕地,还和村里的老山医学习辨识草药,经常上山采草药,贴补家用。
就这样,赵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不过,因为家底的薄弱,赵父直到二十多岁才成家,夫妇俩婚后数年才好不容易生下了赵信,所以赵父很宝贝这个儿子。
不管是处于香火传承,还是自身幼年的遭遇,赵大山都不想让儿子这么小离开父母亲人。可是这么多年的生存经历,让赵父明白一门本领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有这个机会应该让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