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在沿河临路的一段地方，形成了一个狗市。与花鸟鱼虫的市场不同，远远的不用看就知道是个狗市，因为那里狗声鼎沸。
被送到这里交易的既有藏獒、苏牧等大型犬，也有京巴儿、细犬以及状似狐猴指猴、小得可怜、瘦骨嶙峋的犬类。林林总总，是大家族的盛会。
每日清晨，到这里的狗在路上就互相认识了。因为它们一般都被三轮车之类驮着，目的地也一样。难得一见的它们彼此用我们熟悉的语言问候着，有的狗躁动不安，我想那是见到了异性。
人们在这里交易必须提高嗓门，间或辅以手势。没有顾客时，狗的主人们会吸着烟，聊着养殖经验、品种优劣之类的话题。狗却一刻也没闲着，虽被绳索拴着，两条大狗还是会找机会后腿站立，两条前腿扑搭对方，如人们久别重逢的拥抱。体形小的更自由些，它们兴奋地围着对方嗅来嗅去，或耳鬓厮磨，或蹄股相搏，中间夹杂着欢乐的叫声，天真如儿童嬉戏。只是吵得厉害了会招来主人的一声呵斥。指猴般的袖珍犬漠然卧着，学名大概叫鹿犬，突兀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一只铁笼诉说着咫尺天涯。最可怜的是被交易走的狗，它们一步三回头，真是十里长亭，其鸣也哀，那眼神的震撼力让人不敢正视。那种叫松狮的狗，被置于人工搭建的平台上，展示着健硕体魄和浓密鬃毛，引得人们啧啧赞叹，但总让人联想到贩卖黑奴的镜头，有一种酸酸的幽默。
无论如何，这里是狗的天堂。那异样的吠叫，充满激情和欢愉的肢体语言，不分毛色，无论大小，不分品种，一样的亲热，便是同类社会的文明与和谐。自被人类驯化以来，我想不出有其他场合的盛会。我想到了一林子的鸟儿、一海洋的鱼儿及被心情染蓝的天空。或许在短暂的欢乐之后，它们会有新的主人，它们也会用鼻子锁定新主人的气味，重复它们千百年的忠诚。或许它们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形单影只的生活。听它们听不懂的语言，看它们看不懂的画面，吃着能吃却不知哪儿来的食物，心中期待着明天或永远都不会有的明天，但它们一定认为此刻就是永恒。
市场上的狗也分三六九等。得益于狗祖宗受自然界的选择，有些犬在毛色、体形、性情等方面经人们肯定被保留下来，并在血统上提纯复壮，成了狗中贵族，身价不菲，备受呵护。一些当地品种交易价格不高，在市场上算是叨陪末座——您想要条好品种吗？行！这条奉送。一如过去的王侯嫁女，有丫鬟陪嫁。好在犬儿没有等级观念，藏獒大哥似的护着京巴，一条漂亮的苏格兰牧羊犬拼命向一条雌性黄狗献殷勤。若无主人管着，人家肯定会冲破门第观念，奔向自由的天地。由此想到，那些脱离了我们文明社会，比华南虎、大熊猫之类更易自食其力的犬，还能称它们野狗吗？倒是那些散落于乡村，默默无闻有名无品的狗，“鸡犬之声相闻”，更能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
现在的狗已不是当年的犬了。除了那些狗中贵族还保持着纯正血统外，许多品种已和自然界没了关系，是人工选育出来的，离开人类便无法生存，如我们常见的金鱼。也许在人类科技的干预下，犬类的异化还会演绎出一部恐怖的科幻小说。但人工选育也好，克隆也好，也只能在犬的审美和实用价值方面选择改良，选不了也改不了的是动物的天性。无论什么品种，狗都坚守着千万年来的祖训：对异性的爱慕，对子女的呵护，疾恶如仇的刚直，游戏般的狩猎技巧——与北极狼、非洲鬣狗并无区别。即使像狗市这样在人们眼中根本不是那回事儿的场合，却成了狗的盛大节日，奏响了亲情与野性、呼唤与回归的天籁之曲。
狗是独立、自然、和谐的元素，人类忠诚的朋友。我无意对市场交易和科技成果说三道四，相反更能理解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孤独的人类与自然、动物亲密接触的心情。听着狗的欢笑，我也燃了支烟，却说不出狗的主人们那轻松而专业的话。
2011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