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报应
军训服发下来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试了起来。男生们毫无顾忌地直接往身上套,女生们则害羞地跑去了厕所。
即使是在厕所里,有些女生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换短袖,大多数人只试了试外套。
莫离看到其他女生换个衣服还要占个坑的扭捏样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她把厕所外面的门一关,直接在洗手的外间把身上的短袖脱了下来。
何蓼从里面换完衣服出来,看到莫离这一潇洒的行为,笑着说道:“离哥就是霸气啊。”
莫离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她换完衣服后便开门出去了。何蓼也跟着出去了。
金熙子没有挤到里面去,便也在外间脱下了短袖,露出了令人羡慕的身材。宫依岚举着外套帮着遮掩了遮掩,金熙子却笑着说了句:“没事儿。”
洗手池边有个女生鄙夷地看了金熙子一眼,嘴里讥讽道:“真能豁的出去啊。”
金熙子在换衣服时,外面进来了一个扎着斜马尾的女生。她高昂着头,眼眸灿若星子,脸上透出一股桀骜,整个人像沉睡的火山,外表寒冷如冰,内里却滚动着火焰。
听到洗手池边女生的话后,斜马尾女生一把脱下了身上的蝙蝠衫,团了两团后一下甩在了那个女生脸上。
“呀,不好意思,我想扔到洗手池里洗一下来着。”
她只穿着内衣便缓缓向那个女生走去,伸出两根手指夹起蝙蝠衫扔进了垃圾桶里。
“毕竟,脏了的衣服要及时清理。”
“你说谁脏呢?”
那个女生被她的言行激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眼睛瞪得溜圆。
“衣服啊,你急什么?难道你哪里也脏了吗?”
斜马尾女生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语气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把那个女生放在眼里。
“你!”
那个女生伸手就要来抓她头发,我赶紧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个女生一下挣脱掉我的手,冲着我说起了脏话,我皱了皱眉,把头扭向了一边。
斜马尾女生泰然自若地换上军训服后,转过头看着我笑了:“墨浅非,你还是这么爱动手。”
“东方煊,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我亦不客气地回嘴。
东方煊闻言笑了笑,眸光一闪,转身一掌劈在了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女生脸上。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哎呀,你看我,穿衣服动作幅度大了一些……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那个女生被这一掌震住了,捂着脸没再敢吱声。
东方煊一耸肩套上外套,临走时回头冲我笑道:“有时间来31班找我玩啊。”
走了两步后,她又偏过头对那个女生说:“以后积点口德吧,不然会遭报应的。”
2.机智
男生们穿上军训服后俨然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后排的男生,这颜值这气质,都可以组团出道了。我看着周围一个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忽然感激起班主任让我换位置的伟大决定来。
“我这衣服是不是有点大?”
秦湜张开双臂,看着乔默问道。
“还可以,把扣子系上。”
乔默走近秦湜,伸手替他把领口的扣子系好。此时两人的脸隔了不到十公分,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异样,我却看着看着红了脸。
突然我的脑袋被谁掰了过去,陈青纶俊俏的脸立刻出现在我眼前。
“帽子歪了。”
他侧着头,双手帮我整理着帽子,帽檐抵在了我的帽檐上。我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呼吸,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从后面看更是像在……我赶紧捂着帽子往后退去,跟他拉开距离:“我自己来就好。”
不想我这一退踩在了凳子腿上,接着脚一滑身体失衡向后倒去,所幸身后的晏乐及时扶住了我。但就在我回过头想向他道谢时,却蓦然瞥见了一脚刚踏进后门的班主任……于是这一幕便演变成了晏乐从背后抱着我而刚好被班主任抓包的尴尬场景。
完了,这下解释不清了。
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晏乐还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眼见着班主任脸色越来越阴沉,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灵机一动。
我卯足了劲儿将后脑勺向晏乐下巴上撞去,随着一声闷响,晏乐吃痛地松开了手。我旋即抬起左胳膊转身一个砸肘,接着右手挥过一个摆拳……
拳面在晏乐腮边停下,我偏过头冲乔默一扬下巴:“看到了吗小五?要是有人从后面袭击你,就这么对付他……当然仅限于自卫,不能惹是生非。我们穿上这身迷彩,虽然不是真正的军人,但也要时刻提醒着自己保家卫国的责任……”
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我自己都信了。
小五配合地狂点头,小七秦湜也使劲地鼓着掌,看我的眼神里闪着光。
我提着一口气,在余光看到后门口的那双脚退回去后,这才深深地吐了出来。
事后我赔了晏乐好几包辣条。
3.惜韶
晚自习下课后,我们宿舍的人互相等着一齐下了楼,然后手拉着手排成一列穿梭在人群中。
跑过探花桥时,一位学姐看着身穿迷彩服的我们羡慕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两年后,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在探花桥上看到跃动的迷彩服时,也发出了相同的感叹:“年轻真好啊。”
探花桥下是栽满荷花的人工湖,有人给它取名为“惜韶”。
一届一届的人走上探花桥,一届一届的人留下了自己的叹息,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过惜韶湖的同时,也一步一步地走过了自己的韶光。
很多人都说,我们初中时盼着上高中,高中时盼着上大学,然后又用大学四年的时间来怀念中学六年。可是很少有人承认,当初自己盼望的时候,正是自己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等熬过去了之后,回首怀念的又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人们不是在盼望着未来的幸福,就是在怀念着过去的快乐,却总是看不到现在正是自己最好的时候。
我们班一共有三个女生宿舍,都在二楼东头。其他两个宿舍里八个人,我们宿舍里只有七个人。可是晚上回去时,我发现宿舍里只有六个人。
任笙指着贴在门左侧上铺上的名字说:“她是我们学校的,也是推保生,不过因为看不上我们学校,托人转去了二中。”
宫依岚笑着说道:“有人看不上咱们学校转去二中,有人却拒绝去二中特意来咱们学校。”
这时任笙上铺的董疏檀爬下梯子,急急忙忙向门口奔去,任笙赶紧喊住她:“熄灯了,你干嘛去?宿舍里不是有卫生间吗?”
“我要上大号。”董疏檀打开门就往外跑,结果只过了几秒她又急急忙忙跑回来了。
“有老师来了。”
门外一阵高跟鞋的嗒嗒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大家赶紧躺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我的床位在靠着阳台一侧的上铺,侧着头刚好能看到宿舍门。我看到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女老师的脸,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面容严肃,眉头微微皱起,整张脸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分外骇人。她又把耳朵贴在窗玻璃上听了一会儿,没有察觉到异样后便离开了。
第二天在军训动员大会暨开学典礼上我又看到了她。她坐在主席台最末尾,穿一身西装,剪着利落的短发,妆容精致,举止优雅,是台上唯二的女老师之一。听了主持人的介绍,我才知道她是级部里的某个副主任姜时容。
后来的某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墨浅非,女孩子要高贵地活着。”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她眼里挺看重的。
多年后她的面容已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淡去,但这句话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
这天早上,同学们先是赶到了教室里,然后再搬着凳子排队往操场走去。典礼开始时,几千名统一穿着军训服的学生整整齐齐地坐在操场中央,前面站了一排教官,后面站了一溜儿班主任,场面十分壮观。
主席台中央的校长旁边端坐着一位女老师,她仪态庄重,目光凛然,巾帼不让须眉。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郑元槿。
我们的班主任肖念远也在上面坐着,紧挨着华唯。华唯另一侧对着的位置上坐的是A部级部主任高灿,他现在已经成了全级部女生的男神。
同学们的眼睛紧盯着主席台,他们关注的并不是盛装出席的校领导,而是即将要代表新生发言的级部第一——聂琛。
聂琛个头很高,皮肤偏巧克力色,他长得并不惊艳,但就他这成绩和身高而言,也足以秒杀不少男生了。
坐在我旁边的吴漾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学霸们成绩好就算了,长得还这么高,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我回头小声对侧后方的陈青纶说:“据说他推保生考试的成绩跟一中的分数线只差了一分,比你还厉害呢。”
陈青纶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那他怎么没去二中呢?”
“那你怎么没去二中呢?”我紧接着反问道。
陈青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接着他轻轻一笑,把视线转向了前方。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倒吸了一口气,紧抿着嘴将头转了回来。
4.较真
初三那年,我们奚中的学生曾举行过一次军训。
那时候新校长刚上任,可能是为了整顿校风,他下令让全校三个年级一齐军训了一个星期。
在那一个星期里,所有的学生都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名战士,大家把军训服穿戴得一丝不苟,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仿佛时刻准备着上战场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
我永远记得那时操场上喊声震天的口号,那是几百名少年用沙哑的喉咙换来的千万人的气势。我也永远记得那时大家喊报告时也会庄重地敬个礼,眼里满是坚定,心中一片赤诚。
那是最激情澎湃的一个星期。
那时候的少年们,质朴,单纯,热血,无畏,哪怕前方充满荆棘,也会义无反顾地挥刀向前。
最后教官走时,全校一齐为他们送行,所有人都热泪盈眶。奚城的人没见过大世面,送不出什么名贵的礼物,却捧出了一颗最真的心。
后来我参加的军训,教官们一副例行惯了公事的样子,同学们懒散地踢着腿,报告声喊得有气无力。长大了的少年学会了敷衍,再没有谁会傻傻地当了真。
下午两三点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我们连所在的场地恰好避开了所有阴影,同学们完全暴露在太阳里站军姿。
教官怜香惜玉,让男生们站在前面为女生遮挡日光。他刚下出“向后转”的命令,我就听到吴漾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次终于不再怨叹自己的身高了,反而对前面个子高的男生产生了同情。
吴漾这一笑让教官非常不悦,他冷着脸吼道:“谁笑的?打报告了吗?”
吴漾马上收起了笑容,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喊了一声:“报告。”
“大点儿声!”
“报告!”
我感到有汗珠顺着脖子滑落,痒痒的,但又不敢动。这时站在第一排的施行突然小声嘟囔了句:“我要晕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向身旁的许诺倒去,许诺赶紧抱住了他。
“快快快,把他扶到阴凉里。其他人还有没有不舒服的?没有了吗?”
教官刚要转身离开,吴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让同学们休息一下吧。”
也许是怕教官走,他情急之下又忘了打报告:“大家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教官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神情严厉得有些狰狞:“又是你?你给我发号施令呢?报告呢?”
“报告!”吴漾赶紧喊了一句。
教官似乎还不满意,把吴漾从队伍里拉了出来。
“你就在这里站着,一直喊,喊到我让你停为止。”
“报告!报告!报告!报告……”
吴漾没有反抗,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来,其他同学都不敢替他说话,像一尊尊石像般沉默着。
教官回来后扫了其他人一眼,见大家都没有异动,便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也确实不短了,教官于是让大家解散去休息。同学们立刻跑进了操场边的树荫里,只剩吴漾一个人站在日头底下,一声声地喊着报告。
陈青纶和魏堂野从超市里抬来了一箱水,紧接着,小五和小七也抬来了一箱。大家都欢呼起来,纷纷走过去拿水喝。
安然起身拿了一瓶水向吴漾走去,她把水递到吴漾面前说:“别喊了,教官已经走了。”
可是吴漾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他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起来。
安然听得有些心疼,眼眶一下红了:“别喊了!”
“报告!报告……”
安然急了,她一下下地推着吴漾,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别喊了!我叫你别喊了!”
吴漾表情依然倔强,声音反而更大了:
“报告!报告……”
5.孤勇
此时其他连的同学都静静地躲在树荫里,阳光下只有安然和吴漾两个人,他们的声音都很大,肆无忌惮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把他们拉回来,两个人都拉回来。”
我看不下去了,一下站了起来。
同学们一开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现在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一时脑热,冲他们喊了一句很中二的话:
“吴漾是为了我们大家才受罚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兄弟们,跟着我,冲啊!”
……就因为这句话,事后晏乐笑了我很多天:“你知道吗?你当时特别像个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女英雄,把我给整懵了都,哈哈哈哈……”
不过他当时还是很仗义的,紧跟在我身后就冲过去了,跟着我一起抽疯的还有小五和小七……
我挺感谢他们的,真的。如果不是看到教官回来后他们接着拐了个弯又跑回去的话,我觉得我们的友谊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就在我张牙舞爪地扑向安然时,教官的声音从高处传了下来:
“叫什么呢?整个操场都听见了。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面子呢!行了你们都别喊了,都上来吧。”
我一回头,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跑了下来,而本来跟在我身后的小五六七此时正坐在路边悠哉游哉地看着我。我不禁怒从中来:说好的一起冲锋陷阵呢?
等我拉着安然回到树荫下时,从一棵大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她拍着巴掌朝我笑道:“厉害啊墨浅非,你什么时候也管起闲事来了?”
我没理她,悻悻地找了块空地坐下了。
东方煊在我旁边坐下,捡了一根树枝在手里拨弄着。
“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一群男生中央,像带着一帮小弟的女老大一样,啧啧,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你那时也太酷了。”
东方煊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一激动把手中的树枝给扔了出去。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两手叉着腰,指挥着几个比你大的男生捡路上的瓜子皮,那模样也是威风得很。”
听完我的话,东方煊一下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儿后,她收敛了笑容,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她看着吴漾问我:“你看他像不像韩奕?”
往事一连串地浮现在脑海,顺藤摸瓜地将那张已渐渐模糊的脸推到了我眼前,我鼻子一酸,赶紧偏过头去。
“嗯,像。”我轻轻说道,“不过比他还要倔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
东方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她知道我们俩说的都不是他。我们说的是另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他们都曾凭着一腔孤勇与世界负隅顽抗,最后却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在两年前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韩奕只是一个引子,用来引出藏在我们彼此心中的那两个不敢提及的人。
“班长!”
一声清脆地呼喊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应笛笑着出现在我们身后。
“呀,两个班长。”
东方煊以前是他的班长,他是专程过来打招呼的。
应笛在东方煊身旁坐下,东方煊笑着摸摸他的头:“还没长高呢?”
应笛一边躲一边嘟着嘴埋怨道:“再摸就长不高了。”
这时东方煊看到了正朝我们走过来的许诺,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
“嘿,”许诺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