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总让我想到地狱，也许地狱就是这个彩灯闪烁不定的包厢。在地面之下就是油锅，我们在油锅里煎熬。药片的力量让我进入虚幻的世界，眼前是一片雾状的世界，人如同躺在沙滩上，透过尼龙遮阳伞看太阳似的歪歪斜斜，模糊不清。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城市，巨大的钢铁铸建筑物直插云霄。飞翔穿梭的汽车，神秘的植物，蓝色的人类，很快被火焰给吞噬了，变成泡沫飘向云端。幻觉消退，我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地下，不自主地摇晃着脑袋。大脑……大脑成了沉重的水，颈椎快支撑不住头颅的颠来覆去，头随时都可能掉在地上。飞蛾在张着嘴喘气，眼睛翻白，濒临死亡。寒号鸟靠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不停叫唤，身体持续性地痉挛。渡鸦在地板上游泳，拼尽了力气仍旧原地不动。魔鬼根植在灵魂深处。身边的女孩成了妖精，娇笑着到处乱爬。音乐还在响，猛烈的敲击心脏。强劲的音乐还在响，有人对着话筒嚎叫：
这是一个什么样是年代
这是一个没有理想的年代
你睁开你禁闭的双眼仔细地看看这个世界
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年代没有正义这年代没有公理这年代没有自由这年代没有平等更不可能有民主
但我们的世界充满了正义充满了公理充满了平等自由博爱和民主
可是我们可是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我只能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我只能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
等待别人的检验等待别人的评价等待别人的定型
我不是人而是工具
我不是人而是商品
我最大的理想是麻木自己
我最好的人生是追逐金钱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一个好得让人发疯的年代
和谐世界伟大复兴小康社会
………………………………………
“别唱了，闭嘴。”我叫着，吼着，觉得五脏六腑快被蒸发了，快要从身体表皮爬出，而别人的气息又被吸入自己的身体内。我的心里升腾出想杀人的欲望，这种杀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想拿刀把包厢里的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捅死，我就想杀人，杀了所以的人。我竭力控制住这种令人发疯的欲望，我觉得口干渴的厉害，嗓子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那几个女孩子边摇头边扭着身子，肌肤随着身子而抖动。我心里燃烧着强烈的火，我想占有，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飞蛾死鱼般喘气，宛如一具被抛弃的尸体。我抱住了一个女孩，一个全是被汗水浸湿的女孩。我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死也不放手。她格格地笑，钻入我的怀里。我们瘫弱无力，一颗小石子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这天风很大，天气很冷，大地被寒气冰封。在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之下，我在黑暗的大海里漂泊，已成为幽灵的谢筱在天宇飞翔，指引我去陌生的大陆。到了黄金海岸，谢筱站在沙滩上头发随风而扬。我大叫她的名字，跳入冰冷的海水向她跑去，就快接近她的时候，大地震颤，幻象消失。我睁眼看见黑色的世界，空洞的墙壁。门不停的响，声音越来越多，我哆嗦着下地打开了门，凛冽的寒风封冻虚弱的身子。一个浑身血红的女孩望着我，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她的头发好比鲜血，眼睛深邃得好似星空，肌肤比白雪还白。她有一种勾魂夺魄的美，犹如来自天外的精灵，似笑非笑地瞪着我。我问道：“我认得你么？”
她道：“认的，我就是鸟儿。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女人。”
“鸟儿，传说中鸟儿，”我又是震惊又是无语地望着女孩。
“是啊！我就是鸟儿。”话还为说完，鸟儿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浑身不停的哆嗦。她道，“任鬼，我快死了。”
我嘿嘿笑了，抚摸她红色的头发，说道：“你不会死的。”
鸟儿道：“站在干吗？还不抱我进去。”
我很虚弱，根本抱起起鸟儿。她很是生气，小嘴一撇，责怪道：“真是没用，快扶我去床上，我真的要死啦！”
我们倒在了床上，鸟儿冰冷的手捧住我的脸，不停地抖。她哆嗦道：“任鬼，你的诗接近海子的风格，凄恻而哀婉，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环。海子说过‘悲伤的时候握不住一粒砂，’你写的是‘飞翔的时候找不到天空。’我名叫鸟儿，我想飞翔，可笑的是我身上没有翅膀，根本无法离开大地。我只能在幻觉中飞翔，飞啊飞啊不知疲倦，最终活活累死。”
鸟儿眼睛空濛，浑身被汗水浸透，就连脖子上的玉吊坠也被汗湿润，晶莹透亮。她自言自语：“我现在飞过黄河，飞过长江，继而溯长江而上，进入辽阔的西藏，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一片金光环绕。”她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圣山，佛祖的西天。西天之外就是宇宙茫茫，环顾四周，我不知应该飞向何处。”鸟儿抱紧了我，突然泪流满面。她嘟囔道：“我冷，你抱抱我。”
我脱去了鸟儿湿透的衣服，同时脱光自己的衣服，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我们成了两条蚕，在寒夜里大汗淋淋。鸟儿问道：“任鬼，你知道天空在哪儿？给我看看天空可好，别把天空收走了。”
我的脑海里则是谢筱移动着的影像，观众仅有我一个人。现在是春节，窗外传来鞭炮的爆炸声音，那令大地震颤的巨大声音。鸟儿缠住了我，又问一遍天空在哪里？
我道：“天空死了。”
“你搞死的么。”
“没有，它睡着了。”
鸟儿笑了，很美。我道：“过年了，你不回家陪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鸟儿坚决地道，“我是孤魂野鬼，四处流浪。任鬼，你呢？”
我道：“我也是孤魂野鬼。”
“我们天生一对。”鸟儿躲入我的怀里，身子忽冷忽热，汗流不止。这一夜，鸟儿没有离去。但到了天明，人却消失不见了，就如她的突然出现，毫无征兆毫无道理。我很好奇，打电话给飞蛾，想知道鸟儿的故事。飞蛾道：“除了她的名字，我什么都不知道？任鬼，你跟她睡了吗？”飞蛾只关心睡不睡的问题，这个混蛋。
“睡了，”我道。
“禽兽，垃圾，”飞蛾嫉妒地道，“我怎么没有这个福气。唉！气死我了。”
挂了电话，我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那样的不真实。此后的日子，鸟儿总是在我预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多数是在凌晨的时候，温存之后，天亮的时候消失。某天，我问她道：“为何你总在深夜出现？”这问题很傻，曾经也是这样问小月。
她呵呵地笑着，说道：“你看看我的眼睛。”
我仔细观察，却没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鸟儿道：“是不是黑多白少？”
我一看果真是黑多白少。鸟儿笑道：“我有一双黑色的眸子，人也是黑色的，我是妖精，只属于黑暗的世界。
鸟儿放肆而笑，用白皙的手掌拍打我的胸膛，哼唱我听不懂的英文歌曲。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疯子似的。我并非多么爱她，但我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可以给我温暖的女人。我和鸟儿经常争吵打架，她很凶悍霸道，比我曾经认识的女人都要凶悍。我揪着她的头发揍她，骂道：“你才二十一岁，你这样乱吃药会害死自己的。”她张牙舞爪地抓我，在我的身子留下一条血红的伤痕。她骂道：“任鬼，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世界我做主，你少来烦我。”
我更怒，给她一个巴掌。鸟儿咬牙切齿，尖叫着扑上来对我又是打又是踢，嚎叫道：“你杀了我，有种你杀了我。王八蛋，我爸都不敢打我。你打我，我跟你拼了。”
鸟儿但真向厨房跑起，她真想拿刀杀了我，这个女流氓。我抱住她丢在床上，指着她骂道：“你在吃药我就拧下你的脖子，到时候你变成了个无头鬼了。”
她道：“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我不想活了。”她疯狂地摔打东西，她揪着自己的头发高声尖叫，面部扭曲，变成了地狱里的魔鬼。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鸟儿，她被毒药迷失了本性。她筛糖似地颤抖，哀求道：“任鬼，求求你杀了我。”
我紧紧抱住她，说道：“忍住就好，忍住就好。”鸟儿大哭，身体激烈地痉挛着，大呼小叫：“任鬼，你快用绳子把我给捆起来，然后杀了我。”
无庸讳言我是很想杀人，特别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我双手掐住鸟儿的脖颈泪流满面，却下不来手。
“懦夫，”鸟儿骂道。
我放开手，鸟儿扑打我怀里，笑道：“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想死都死不掉。”
我道：“我也想死，却又舍不得死。我们如果生活在古代，被人押上刑天斩首示众，那就好了。”鸟儿笑了，笑得很是凄惨。她安静下来很温柔，就跟流水似的，但她会突然放声大哭，劝亦是无用。哭过，我问道：“鸟儿，你为什么要哭？你的心碎了么。”
她道：“心早碎了，我不知道为何而哭？任鬼，你别离开我。”
我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现在只有你。”
鸟儿诡异地笑，说道：“你会打我，这很好。”
我道：“你要觉得委屈，那就离开我吧！”
“不委屈，”鸟儿摩挲着我的肌肤，说道：“我是个变态。况且，你的身体很温暖。”
鸟儿毕业于YN省艺术学院舞蹈系，舞技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当她旋转起来的时候，裙摆和红发迎风飞扬，化成一阵风扫过大地，专注的神情总能使人迷惑，她不是现实的人，而是天外的飞仙。房间飘荡着维瓦尔第小提琴协奏曲《四季》，优美的旋律让我打开记忆的门，我想起小月在仙湖的岸边吟唱《小河淌水》时的情景。那是三个月的某个晚上，在静谧的湖边，月亮亮汪汪地照着大地。小月面对平静的湖面，歌神洞穿天地，接近天籁。但那只是过去，已经被称为历史的故事，小月走了，谢筱死了。鸟儿歪斜着脑袋，望着我娇笑不止。她道：“任鬼，我想飞翔，你能满足我这可怜的要求么。”
我道：“行，现在就走。”
我们骑着摩托在夜里穿梭，突然大雨倾盆，耀眼的闪电把一切照得透亮，我们湿淋淋的身子泛着微弱的银光。天空、群山、湖泊、变成了雨的王国。蓝色的闪光划出一条条绝美的曲线，从乌黑的云层伸向地面，犹如闪亮的灯塔。这是一种从未见过闪光，它的曲线是那样的美，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创造的圣物。曲线连接天地，闪烁的蓝色光亮通透云层，内部定然居住着万能的神。雨帘罩在我们的世界，风夹着雨点打在身上好疼。公路全是水，与大湖连成了一片。雷声滚滚而来，牙齿咯哒咯哒地响。鸟儿迎风站立，抓住我的肩膀突然兴奋地喊道：“任鬼，我看见一座宫殿，像故宫那样庞大的皇家宫殿，它从湖中央升了起来。”
我透过水帘看湖中，果然望到了辉煌的宫殿，那样的美丽诡异，就是光与影交合成的幻觉。鸟儿跳下摩托，淌水向湖里冲去。我丢下摩托抓住她冷冰的手，大声喊道：“傻子，那是海市蜃楼，虚幻之物罢了。”
鸟儿脆生生地扇了我个响亮的耳光，吼道：“别阻挡我任鬼，我要去那座宫殿，我要去当女王。”
我拽住鸟儿，说道：“傻蛋，那只是你幻觉，知道吗！现实中根本就没有，没有。懂吗！”
鸟儿摇头哭了，挣扎着喊道：“宫殿就在湖里，在湖里。你放手，让我去我的宫殿里。”
我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即使存在也要沉入仙湖之中，亦如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王国一样地沉入大西洋。”鸟儿懵了，揉揉眼睛再看，宫殿缓缓沉入了湖水，最终消失不见。鸟儿抱着我的痛哭，很是伤心的样子，她的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倒塌。鸟儿一直哭，雨水浇灌着我们的躯体。当那漫天的雨水退去，我们找到摩托，掉头返回孤岛区。
飞蛾从地板上艰难地爬起，喝尽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倒在沙发上。他睁大死鱼肚皮般的眼睛，背诵闻一多的《死水》。精神正常的时候，他经常背这首诗，让我们很是烦。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给成一层罗绮
……………………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丽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一个什么世界
我背诵戴万舒的《雨巷》，因为鸟儿喜欢听，说我朗诵的特美。我道：“美就是丑，丑便是美。”
鸟儿突兀地问道：“人究竟从何而来，又到何而去？”
我道：“这是一个伟大的哲学难题，古往今来，谁都无法回答。不管是苏格拉底还是柏拉图，亦或是亚里士多德，还是后来的很多智者，都无法回答解答这个问题。就连上帝都不知道，更别说是我们了。”
鸟儿笑了，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蠢，我知道答案，你信不信？”
我好比看见了怪物，一脸惊讶地望着鸟儿。鸟儿道：“答案是我们是宇宙的一缕灵魂，去寻找另一个人的灵魂，并住在里面。”
“鸟儿说得很对，我双手赞成。”死去的飞蛾突然咆哮，吓了我们一跳。鸟儿放肆大笑，红色的头发变成了火。
寒号鸟道：“我们还活着，就证明我们有意义。死了，也就无意义。”
“不对，不对。活了还是死了，都是无意义的。”渡鸦道。
一个女孩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有意义。”
渡鸦笑了：“这话我爱听，宝贝，来亲一个。”
“讨厌，你的口水太臭了。”
我们大笑，飞蛾打翻了酒杯，酒汁滴在地上。鸟儿冰冷的脸贴在我的脸上，问道：“你怕不怕死。”
我看着鸟儿绝美的脸蛋，说道：“我对死亡无所畏惧，你怕吗？”
她道：“我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
“吹牛，”我笑了，闭上眼睛思维翻腾起来。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先是无数双恐惧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我。之后，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展现在了我的眼前。火山，地震，洪水，海啸，房屋倒塌，家园毁灭，尸体成堆，人们无声地哭泣。我睁开眼睛，眼前是鸟儿白皙的脸，她还呼吸着还活着。我又闭上眼，人类自相残杀的镜头出现，刀剑相戳，血肉横飞。枪炮齐发，肉体灰飞烟灭。接着，各种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核武器登台亮相。最后，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耀眼而又美丽的蘑菇云升起。无数的人在瞬间变成了骷髅，成堆的骷髅展现在我面前，它们森森的笑，白色的牙齿脱落化成了泥土。我惊悚颤栗，睁开眼睛灯光高悬，一切照旧。我们通过化学制剂麻醉自己，生活在虚无的梦境里。
明天，还得去工作，还得折磨无辜的孩子们，并在他们稚嫩的小脸上划下一道道深深的伤疤。明天，或许我会被学校除名，因为我天天都在犯罪，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所经历的生活，是否会成为他们未来的生活，这让我很是害怕。明天，我还会力竭声嘶地叫喊，砸东西，折磨虐待自己，但我还会活着，因为我是一个懦夫，无法举刀自刎。明天，我仍旧与鸟儿生活在一起，或许我还会与鸟儿以外的其他女人有关系，但我不会爱。我的爱死去了，这是一片不适合爱存活的土地。
以后，还有许多的明天等待着我，面对着我。如同一条条黑色的锁链，紧勒着我的脖颈，令我无法畅快地呼吸。假如我明天无法睁开双眼，也许是上苍对我的一种恩赐。但，这星球依然转动，天空照样那样的湛蓝。人世间，不会因为一小群弱小生命的消逝而改变。世界从未真正的改变过。时间还在向前，演绎着生命的故事，可我不再扮演小丑的角色，因为我很累，真的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