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书下达,经过一系列合法的程序之后,我即将成为孤岛区的副区长之一,分管民政、劳动、社会保障、国土资源、建设规划等等工作。公示结束,任命书下达至县政府。曲斌、刘利民暗自筹划,为我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县委班子成员全部出席。会场气氛热烈,谄媚之语铺天盖地而来,我面带微笑接受同僚的祝福,淡定从容,甄别说话之人的虚实。透过欢笑,以及扑闪的眼神,得到一个很的悲剧的结论,真心祝福的人寥寥无几,别有用心之人比比皆是,不禁索然无味。面具之下,人们的表现精彩纷呈,愤恨、嫉妒、不满、解脱等等感情飞速而逝,隐藏以后的乃是对利益的毫无节制的渴求。这无可厚非,古往今来,官场江湖盖默如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性使然罢了。道德与人性,仅为现代文明的遮羞布,真正统治世界的仍然是无往不利的私欲。我喜欢观察,特别是观察同僚的嘴脸,从他们细微的表情,洞察人性的无耻丑恶。
会议结束,我返回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吩咐小周将东西搬入车里。小周离去,打电话让张希上来。挂了电话点烟吞云吐雾,瞅瞅熟悉的办公室恍如隔世,发觉自己扮演的角色居然为居无定所的流浪者,顿时感怀伤物。俄顷,张希出现在门口,我招手让他进来,并奉上一杯热茶。张希道:“有事?”
我点点头道:“大事,我要舍你而去。”
“知道,消息早传开了。”张希苦笑着道,“你荣归故里,可喜可贺。”
我看见了他的寂寞,明白他的失落,平淡地道:“换汤不换药,依旧是副职,有什么好的。唉!好容易混熟,本以为能安稳的下来,调令突然来了,立即卷铺盖滚蛋。”
张希鄙视道:“老同学,知足长乐。我想走可惜没机会,只能继续煎熬下去。”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嘿嘿地笑,递烟给他。张希接过,茫然相望,猜测我笑容背后的意义。我不点评,继续装聋卖傻,保持固有的笑容。张希扛不住了,开口问道:“笑得如此阴险,又要我为你干什么坏事,但说无妨,莫要装。”
“聪明,一点就透。”我拍着他的肩膀,蚊语道,“不是坏事,而是天大的好事。”
张希道:“不管好事坏事,我都认了。”
我啧啧赞道:“知我者,张希是也。”言罢,掏出卡包,抽出一张卡递给他,交代道:“卡里剩余八十万的资金,密码没变,照旧6个5。你联系百家超市的王总,把钱兑换成提货卡,分发给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记住,务必办得隐秘的,别让人知道。”
张希苦笑道:“又不是没办过,休要罗嗦。”
我笑笑,心想他知道我要走,说话硬气了不少。我嘴角抹过可怜的弧度,又掏张卡递给他,说道:“拿着,这是你的酬劳。”
“不要。”张希拒绝不受,恳求道,“真要帮我,赶紧带我回市里,老婆催得紧,实在无法忍受。”
我抓过张希的手,把卡塞入掌心,以命令口吻道:“卡收下,调动的事暂时忍忍,没有好的职位,那不是耽误你吗?”
张希想想我的话不假,握紧手中的卡,很是伤感地道:“老同学,你知道我的家底,我本不想强人所难,去市里受那份罪。但孩子一天天大了,顾妍分身乏术,真扛不下去了。”
“妻管严。”我眯笑着点评道。
张希听了不以为然,反而动情地道:“妻管严就妻管严,我他娘的愿意,不在乎。恋爱的时候,顾妍的家人不同意我们交往,嫌弃我家境不够好,怕她跟着我吃苦受穷。顾妍不顾家人的阻挠反对,甚至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下嫁于我,这么多年没少吃苦。你说,我不听她的话,还是个男人吗?”
“该听。”我盯着张希赞道,“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汉子。放心,调动的事包在我身上,你耐心等待便了。”
张希感激涕零地道:“谢了,你的好我今生必报。”
我鄙夷地道:“你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令人厌恶——唠叨。女人般地唠叨,会让人受不了的。同窗的时候,经常与你抬杠斗嘴便是为此。”
张希惊讶地道:“原来,这就是你不待见我的原因,我还误以为是……。算了,不说也罢。”
他欲言又止,我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问道:“误以为什么?你小子有事隐瞒我,给我老实交代,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希发觉自己说露了嘴,欲抵赖却是晚了,讪讪地道:“我误以为你知道我与阿忆好过,方才横竖看我不顺眼,看来是我想歪了。”
我大吃一惊,诧异地道:“你和阿忆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此事?”
“啊!”这次轮到张希吃惊,面色古怪相望于我,异常后悔自己的不打自招,狠命吞吐烟雾,愣愣望着墙壁。
我不依不饶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事情虽然过去多年,陡然被他触碰,我敏感的神经依旧紧绷,心沉重的好比冬日的铅云接近冰点。张希和阿忆居然好过,身为阿忆男朋友的我却是一无所知,此事散发着诡异的味道。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张希不休。
张希知道躲不过去,耍赖道:“过去皆为记忆,我提来作甚?真是无事找事,自讨没趣。”
“头是你提的,话是你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大大咧咧地威胁,张希神情紧张,目光慌乱,明显做贼心虚。他试探地道:“你还爱着阿忆,我早看出来了。不然,同学集会的时候你那般欺负人家,说明你放不下。”
为了引蛇出洞,让他老实交代,我故意嬉皮笑脸地道:“我心里有她,亏你想得出了。我如今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不明白不清楚吗?女人,对于我而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多少有多少。痴情那残花败柳,你真有能耐。老同学,实话实话,我早已进化成只会干爱情的怪物了。”
张希面红脸赤,阴沉着脸指着我道:“你……你还是不是人,这样侮辱阿忆。当年你们之间的事,错不于她而在于你。她死心塌地认定了你,你却不懂的珍惜,非把人家望绝路上逼。现今,不思悔改也就算了,还这样诋毁阿忆,简直是丧尽天良。”
他如此生气,印证了他的脆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二人的关系及其不单纯。我面不改色,惫懒地道:“你胆敢对我发火,果然有事相瞒。我明白了,你和她不仅好过,还干过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你怎会恼羞成怒呢?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原来是装出来的。”
张希被反咬彻底懵了,瘫软在沙发失魂落魄。他的这幅德行,我猜到八九分,强忍妒火道:“看你这幅尊容,便知你做过对比起我的事情,刚来任职的时候,你小子避我而不见,原来是心里有鬼。说,你把阿忆怎么着了。”
听闻此言他浑身抽搐,旋即闭眼不言,内心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只要稍加压力,心理防线肯定崩溃。我平淡地道:“张希,你也别紧张,我就是好奇罢了。你说得不错,过去便是过去,仅是逝水流年。你就是与阿忆好过,并且睡过,与我毫无干系,毕竟我们早已错过。况且,在你之前她跟好多人好过。你呀!再怎么着,充其量也只是五道贩罢了。”
张希睁睛,目光灼灼,呵斥道:“任鬼,请你别在我面前侮辱阿忆。她冰清玉洁,洁身自好,一个挺好的女孩。流传坊间的闲言碎语,都是他娘的恶意中伤,你身为她的男友,竟然相信,真是白痴。”
我抓住他语言的错漏,指着张希质问道:“她冰清玉洁,你又怎么知道的?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原来她的第一男人是你。你大爷的,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这混蛋,用了就甩,道貌岸然的畜生。”
“我,我……。”张彻底希崩溃,抱着脑袋喃喃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承担责任,而是阿忆不愿意。你,你也别恨我怨我,我不是故意为之的。”
大脑轰的爆炸了,眼前雪花飞舞,内心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我真想暴打张希一顿,方解心头之恨。然而,终究忍住,颓然而坐吸烟,目光深邃能得能杀人。我们沉默,死一样的沉默。许久之后,情绪舒缓,我不屑一顾地道:“真有种,连我的墙角都挖,我对你刮目相看。为了一个破鞋,值得吗?”
张希面红脖子粗,提高音量辩解道:“别在我面前侮辱她,否则我跟你拼命。任鬼,你一直在误会她,一直都在。其实,你才是她的最爱,她一直都在等你。那些疯狂的故事全是演给你看的,她不惜牺牲女人的名声,好让你悬崖勒马,回心转意,结果事与愿违。裂痕一旦出现,永远无法修复。若不是意外,我对她的看法与你相似。然而,她竟然傻到那般地步,我,我真他娘的嫉妒你。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妨与你直说。”
我微微战栗,张希停顿沉思,陷入回忆之中。过来老半天,他很是艰难地道:“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前去实习,你运气极好,被分配在城里的学校,我和阿忆被却分在山村学校。那地方在大山深处,偏僻穷困,环境恶劣,我们的心情非常糟糕。一天的学习结束,还得自己做饭吃。你知道阿忆家的条件,她从未吃过这样的哭,经常偷偷哭泣,甚至萌生放弃实习的打算。身为男人,我当然伸出援助之手,主动承担了做饭的任务。阿忆很是愧疚,说等实习结束之后,回城请我大吃一顿。我说男人照顾女人,天经地义之事,用不着感谢。阿忆极其失落地道,若任鬼如你这般善解人意,她也不苦了。说完,她只身去了宿舍,一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可见内心的伤痛。为了缓解寂寞,每天晚饭之后我们会去田野散步,听风看云,展望未来。她经常念叨起你,讲述你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一脸幸福之色。我听了浑不是滋味,心空的就像无垠的天幕。她逼我发誓,不许对你提及此事,不然跟我拼命。日子倏忽而逝,实习期很快结束。”
我心想铺垫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真是啰嗦。再看张希,面带笑意,沉醉于回忆之中,表情越来越精彩。我真想给他一巴掌,问道:“这就完了,孤男寡女,你有这么清纯。”
张希凶悍地瞪着我,欲要吃人。我笑着耸肩,表示自己向来无耻。张希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深呼吸之后,侃侃说道:“回城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做了一桌子菜庆祝。夜色迷人,学校清冷寂寞,我们兴致高涨喝了不少酒。然后,然后醉了。阿忆意识不清醒,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搀扶着她回宿舍,走得异常艰难。也不知怎么到了宿舍,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清醒的时候天光大亮,我们睡在了一起。”
我捏紧拳头,睚眦欲裂,真想撕碎耷拉脑袋的张希。他真睡了阿忆,那可是我第一个的女人,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他,内心翻江倒海,波浪滔天,表面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徐徐吐气吸气,放松紧绷的肌肉,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张希抬起头道:“对不起,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恳请你原谅。”
我作伪地道:“你对不起的人是阿忆,而非我。何况,我知道阿忆爱我,但我没怎么爱过她。”
张希如释重负,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再后来呢?你很不负责任地逃了吗?”我发扬穷追猛打的精神,继续毁灭张希的灵魂。
“没有。”张希粗声喘息,捂着胸口继续回忆,说道,“她蜷缩在墙角伤心哭泣,愤怒地望着我。床单有血,非常刺眼。我瞬间石化了,不知如何是好。我毁了她贞洁,白死不能赎罪,惶恐地扇自己耳光。”
许久之后,阿忆哭喊道:“别打了,这事不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
”她悲从心来,泣不成声。我上前安抚,她叫喊着让我滚蛋。我落荒而逃,在山野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好似一个游魂。再回学校的时候,人去楼空,阿忆已经走了。我茫然返回宿舍,打包行李回家。每每想起那双绝望的眼神,就有种想死的冲动。一直以来,阿忆在我心里的形象极其恶劣,就是个肆无忌惮,不知收敛的女孩子。我,特别是你,一直误解她。”
他有些激动,我不耐烦地道:“别给我扯淡,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何干?”我暗道怪不得实习结束之后,阿忆看我的眼神哀怨绝望,原来是被这个混蛋给祸害了。她无法面对我,选择逃避。我才是天子第一号大蠢蛋,好端端的人虚位以待,我却熟视无睹,拱手相赠于人。
张希目瞪口呆,一脸不信之色。我牵强而笑,拍着他的后背道:“既然发生了,你难道坐视不理,权当没发生过。”
“我是那样的人吗?”张希申辩道,“事后,我追求阿忆,可她再也不搭理我。毕业那天,我们在小花园见面。她说意外不能当饭吃,她心里已经有人,让我删除自己的记忆,寻找自己的爱情。参加工作之后,我还是忘不了图,坚持每天给她写信,但都被退了回来。再见面的时候,已是多年之后,得知她嫁人生子,我就此断了念头,结婚了事。”
我问道:“你真的爱她?”
张希脱口而出:“很爱,一直都爱。”他望着我问道:“你爱过吗?”
我很是无赖地道:“对于感情我向来迟钝,我搞不清楚什么是爱?”这倒是真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是爱?得到一个女子的人,那能叫爱吗?真爱到底是什么?没人告诉我。
张希瞪着我,很是郁闷地道:“你不承认,并不意味着事实的不存在。假如没爱过,何必处处针对她。有时候,恨也是爱的一种方式,且还是痛彻心扉的极端方式。”
无情的语言揭穿我丑恶的嘴脸,但我还是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我古井无波地道:“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的事实是我不会爱了,只会干,明白了吗?之所以针对阿忆,目的极其简单,我想告诉她在这伟大的土地上,奇迹每天都在发生。丑小鸭的故事并不是童话,而是存在于现实的故事。这就是真相和答案,满意了吗?”
“满意。”张希恨声道:“我们都变了,都他娘的不像个人。”
“不是人,那就是禽兽。”我笑道。
张希仰天感叹道:“在这禽兽的世界,拥有与失去有何区别”
我苦笑着,看看手表道:“我有饭局,你的事我会尽快处理,我的事你也尽快处理。今天到此结束,以后常联系。”
他苦笑着告辞离去,哀叹清晰可闻,背影异常单薄。人已经远去,我一巴掌砸在茶几上,震得茶水四溢,暗道调动工作,痴人说梦。旋即想起阿忆,胸口隐隐疼痛,提包下楼而去。
晚饭结束,曲斌提议打麻将,我心情糟糕,自然同意,结果输得一塌糊涂。结账欲走,曲斌和刘利民将我哄骗入一间豪华包厢,坐下喝酒聊天,二人老调重弹,恳请我帮忙挪动位置。我醉意阑珊,胡乱答应,二人心花怒放,喜笑颜开,红包奉上。我不再推辞,爽快收下,正所谓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帮忙。闲聊半响,头晕目眩哈欠连天,便告辞离开。他们心知肚明,也不敢强行挽留,一左一右将我送出大门。
回到小区,刚刚下车便听见怯怯的呼唤声。其声轻若烟尘,缥缈虚幻,犹如女鬼的。我冷喘息,让人毛骨悚然。我大着胆子回头四处张望,建筑物阴影显现出一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李玲。我有些吃惊,更多的是不解,她站这里吹风吗?真是有病。她衣着单薄,云鬓散乱,瑟瑟而抖,却浅浅而笑,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正准备离开呢?”
我指着她问道:“你,你就这样杵着等我回家。”
李玲轻轻颌首,娇媚垂头,不敢与我对视。我抬手看看表,接近十二点半,这女人真有毛病,还病得不轻。我大着嘴巴问道:“为,为何不打……电话,又,又把我的号码给弄丢了。”
“没有,你的号码我铭记于心,岂会弄丢。”李玲解释道,闻见浓重的酒味,眉头紧蹙。
我更是不解,问道:“既然知道号码,为何不打呢?”
李玲垂头低语道:“怕影响你的工作。”
“切,傻妞。”我呵呵笑了,脱下外套不顾她的拒绝,直接包裹住那纤弱的身体,啐道,“穿上,我可不喜欢冰山美女,冷得让人欲死。”
“我不冷。”李玲眸子晶亮,牵强地道。
“嘴唇都紫了,还敢说不冷。”我摇头叹息,夜风卷来,浑身哆嗦打喷嚏。李玲欲脱衣服还给我,被我按住无法动荡。我斜眼望着星空,感慨道:“此,此地早晚温差太大,很容易感冒的。”
李玲放弃还衣服的举动,凝望高悬的冷月,感叹道:“残月当空,落花飘零,凄冷的秋天应该快了。”
“秋天凄清,却有别样之美。若大地总是姹紫嫣红,生机盎然,活在其中会觉得腻歪。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大抵如此。”我脚步不稳,很是困难地说完这段话。
“那倒是。”李玲呼应道。
我望着时而真切,时而虚幻的她,说道:“你,你来的倒巧,我正好有事找你。”
“什么事?”李玲问道,发现自己声音过高,顿时扭捏起来。
我指指楼层道:“外面太冷,楼,楼上说话。”
“嗯,”李玲答应一身,随我而去。我真喝高了,步履艰难,动作僵硬缓慢。李玲搀扶着我,问道:“你没事吧!要不去医院挂吊瓶。”
我摆着手道:“不去,睡一觉就好了。不用你扶,我能行的。”摆脱她的掌控,刚刚迈步,大腿却不停哆嗦,人便靠在柔软的所在。李玲白皙的脸艳若红霞,静静撑住我沉重的身躯,用力向上推举。我摇晃脑袋,拼尽全力迈步,蜗牛般向上艰难爬去。她不停喘息,光洁的额头布满汗珠。我的情况愈发糟糕,身体虚弱成煮熟的面条,运动器官无法掌控,行动趋于停滞。没办法,只能婴儿般阑珊地学步,一步一个脚印,无比艰难地爬楼,终于回到冷清的公寓。
进屋之后,仰躺在沙发上大口喘息,直愣愣瞪着五彩斑斓的顶灯。少顷,李玲拿着毛巾细细擦拭我的脸颊,冰冷的水泽令身体产生连锁反应,意识清醒不少,至少能望清楚眼前之人。与上次相比,她白得很不健康,面部竟没一丝血色,人清减消瘦,眼睛却更加的明亮。我道:“你,你瘦得厉害,很苦?。”
”不苦。“李玲继续擦拭,轻声解释道:“不习惯沿海的口味,自然瘦了。”
我凝视着她绝美的轮廓,头晕得更加厉害,吩咐道:“给,给我倒杯威士忌来醒醒酒。”
李玲扑闪着眸子,很是震惊地道:“醉成这样,你还要喝。”
我拍拍她白皙的手背,说道:“江湖经验,请你相信我。”
“我信。”李玲放下毛巾,消失在眼前。我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视线却一片模糊。脚步声传来,好似重锤击打在心口,骨骼瓷瓷碎裂开去。甜美的声音传来,“怎么做?”
我抓过酒杯大喝一口,火辣的酒汁在身体流窜,散发着层层热浪。人好似被温暖围绕,意识渐渐清晰,睁开眼睛看见一脸担忧之色的李玲。我很怪诞也很荒谬,宿醉后稍饮少许的威士忌,便能够缓解酒精中毒的症状。李玲手持酒杯,不相信地道:“你真醒了,以毒攻毒吗?”
“我也搞不清楚,很怪吧!”我道。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垂目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问道:“这么神奇,我能试试吗?”
我眨眨眼睛,她认真审视酒汁,端起放在薄唇上大大喝了口,呛得眼泪直流,不停咳嗽,脸急速地燃烧。我笑了,她捂住胸口道:“太难喝了,又冲又辣,还没味道。”
我道:“酒,都这口味,喝多了微微泛甜。”
李玲鼻子冒汗,说道:“我稍微不那么冷了。”她又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问道:“你清醒了吗?”
“暂时清醒。”我道。
“为何喝这么多的酒?”
“清醒很痛苦,所以让自己不清醒。”
“极有道理,我也不想清醒。”李玲感慨,居然又端起酒杯痛饮,然后歪斜着脑袋望着我发呆,那接近完美的轮廓愈发惊心动魄。她用细长的指甲刮着我的手臂,悠悠问道,“你找我真有事?”
我努力保持清醒,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做到了。我道:“我得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很难见面了。”
“啊!”她瞪大眼睛,高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特别刺耳,我的心在不停打鼓。眼中的人薄唇紧闭,失魂落魄地发怔。她问道:“你打算去往何处?”
“孤岛区。”
“孤岛区,很美的名字,人人都很孤独。”
“也许,但谁也不会说自己孤独。”
“我很孤独。”李玲垂头相望,双颊艳如桃花,肌肤欲要滴水。她感受到我的目光,突然握住我的微冰的手,嗫嚅道:“你要走,我,我却没钱还你。”
我感觉身体内的酒精又在熊熊燃烧,扯开胸口的衣服以便透气。她问道:“你怎么了?”
“热。”她伸手解开我的上衣纽扣,轻轻撸开,问道,“凉快了么?”
“凉快。”我用力挤出一句话,说道,“别让钱财禁锢了自己。”
“我不会被钱财禁锢,然而钱终究是你的,必须偿还。”李玲低声碎碎说着,清越的嗓音犹如无数的雨滴急速击打湖面,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我幻想那样的美景,脑浆黏稠得要命。
“我,我也不会让钱财束缚自己。”我艰难地喘息,抓紧时间了结这笔债务。经济社会,我们经常欠债,也经常还债。但有的债务成了烂债,便是想还也还不掉了。幸亏,我与她的债务清晰明了,非常好解决。
我道:“我是个坏人,坏到骨子里的人。我经常收受别人的钱财,今晚我又收取了两个人的好处,金额估计不低。”我翻着白眼,睁大嘴巴喘气,那样子好似缺水即将死去的鱼儿。李玲却是落泪了,抓住我的手哽咽道:“你不坏,你很好,我不是瞎子,别人也不是瞎子。”
我不理会她的眼泪,继续道:“总有一天,我会下地狱的。丫头,真又是傻又蠢又可爱。你,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因而不能绝望,得,得生活在阳光之下,清清浅浅地笑,给人以温暖的动力。我只能置身于黑暗之中,阴冷地望着你,干枯的心便有了血肉,会,会他娘的伤心哭泣。”
肚子咕嘟而响,喷出的气息充满酒精的味道。李玲瘫软在我的身上,哭得更加悲戚,让我再一次感受道灵魂剥离肉身的苦难。感觉器官已经麻木,运动神经早已瘫软,唯有肌肤上的毛孔还在接受信息。她很柔软,也很温暖。我咬牙切齿,竭尽全力抬起了手掌,触摸绸缎般起伏的身躯。我挤出微笑,说道:“别哭,梨花带雨固然美妙,却不能荡涤内心的糟粕。你是好人,自然会有好报,这是戏剧里经常上演的曲目。你,你的哥哥好些了吗?”
李玲扬起了脸蛋,泪珠滚落在我的面颊。她勉强而笑,配上泪痕更是惊心动魄,说道:“手术成功了,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身体指标正常便可出院。爸爸情况较好,提前出院与我一同回来了。”
我大着嘴巴道:“果然,好人真有好报,你还哭来作甚?”
“你说的话让我难受,你是好人,不是坏人。”李玲争辩,进而说道,“就算你做过犯法之事,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我笑了,却做不成应该有的表情来,说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我错了,你还跟着错,真,真是痴傻。”
“就痴傻了,我愿意。将来,就算你真下地狱了,我也陪着你去。”李玲咬着薄唇,郑重其事地道。
“傻子。”我气急欲起,一口气上不来,旋即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