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丢弃烟头,赤脚冷静而来,笑问道:“小心肝备受打击,恨意难平,真够可怜的。”
我真受够了她的侮辱,受够了她的欺凌,决定哪怕是死,也要挽回男人的尊严。旋即横下心来,猛地上前抱住她。伴随着惊呼声,又中招了,耳朵嗡嗡鸣叫,无数的蜜蜂在乱飞。我捉住她的手掌不然其动荡,温香软玉入怀却不激动,直接否定其身份。相距极近,廖云睚眦欲裂,欲要摆脱反击,却是无疾而终。我紧握她那羞辱我的手掌,发觉冰冷入霜,不想人类的手掌。
我关切地道:“手很冰,你生病了吗?”
廖云啐道:“你才生病,我是冷血动物。”
“妖孽。”我嘿嘿笑道。
廖云悲愤地道:“我有这么厉害吗?”
她终于有了人类的感情,我非常的爽,觉得报仇雪恨了。我道:“不得不承认,你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你觉得是,那就是。但有人觉得不是,直接忽视。”
我继续打击道:“那是你戾气太重,多数人敬而远之。”
话音未落,她习惯性一掌扇来。我早有暗中准备,举臂格挡,可力道稍弱,右脸又被击中。娘的,我暗自诅咒老天,竟让我遇到些神经女子,戏耍我不是。鸟儿热衷咬人,月奴酷爱拧人。如今这位那就是活阎王转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左右开弓。廖云切齿相望,杀机四溢,以威胁的口吻道:“再胡说,我立刻走人。”
我旋即放手,说道:“姑奶奶,你终于肯走了,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你,你……这个混蛋。”巴掌飘来,我躲闪开逃过一劫,与她相处实在危险,须把脑袋揣在裤兜里。我决定不能任由她肆意妄为,从了主动攻击,否则无法生存下去。我抱住她抱了起来,往沙发上挪动。廖云嚷道:“别得寸进尺,小心我废了你。”
啪!左颊中招,金光闪耀。我紧握住她的手臂,咬牙道:“横竖都是死,先办了你再说。”
“尔敢。”廖云啐道,眸子凝结杀机,好似漂亮的柳叶。
“你欺人太甚,我不在乎。”说罢,狠命朝她的红唇咬去。廖云躲闪,叫道:“大伟知道你这般欺负我,定要将你开膛破肚,挫骨扬灰。”
我嚷道:“我不怕,要不你打电话给他。”
我们倒在沙发上,男上女下,极其暧昧。廖云面色红润,吐气如兰地道:“你捏痛了。”
我放手,小心防御,紧盯她的动作。她并未发难,柔软的好似绸缎,目光织成瀑布,噘嘴幽怨而望。陡然之间,她赫然抱紧我送上红唇。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我瞬间散失意识。于黑暗无声的世界挣扎,无数的面孔凝集重现,缓缓化作叶大伟的模样。他一时微笑,一时怒目而视,长大血盆大嘴欲吃了我。稍后,他消失,雾气从新凝结,变成我最不想见之人—鸟儿。她遥遥相望,凄苦无奈,失望憎恶,然后消失殆尽。
我陡然惊醒,察觉仅为南柯一梦,身侧的廖云瞌目安寝,性感的嘴唇微微上翘,展露甜蜜的味道。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笼罩别墅,煌煌若宫殿庙宇,散发着圣洁的气息。墙壁疏影婆娑,光影斑驳,让人产生虚幻之感。廖云醒来对我莞尔而笑,伸长脖子轻轻亲吻。她肌肤光洁细嫩如婴儿,岁月并未在体表留下过多的痕迹,是谓奇迹。我感叹于她的美,想不通叶大伟为何百般冷落此女,难得他的心已死去。
鸟儿和慕容秋的死实是命运使然,上苍赐予她们绝美的容颜,顺便带走她们的阳寿。我宁愿相信,二人皆为断翅的天使,被上帝贬下人间,留下哀婉的故事风一般地逝去。不禁想起曾经的梦境,鸟儿的话犹在耳畔,故而确信她并未就此真的逝去,而是去了未知的世界,并与慕容秋团聚,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未来,当我无力呼吸的时候,鸟儿会重新,引导我前往那个陌生的世界。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
廖云问道:“你笑什么?样子很傻。”
“高兴,所以笑。”我古井无波地道。
廖云道:“高兴什么?”
“捡了个大宝贝,你说高不高兴?”
廖云微微娇羞,打了我一下,继而担忧地道:“你后悔吗?大伟若知道此事,一定会宰了我们的。那时,你如何应对?”
我想也不想,说道:“豁出性命不要,保你全生而退。”
廖云笑道:“他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你却危险了,小命不再了半条。不过,我舍不得你死,他不敢拿你怎样?”
“为何?”我问道。
廖云冷冷地道:“我能给他荣华富贵,也能让其一贫如洗。其中的轻重缓急,他心知肚明,清楚得很。”
“厉害。”我赞叹一句,骤然觉得内心有愧,说道:“他对我很好,请你看在多年的感情上,你让他难堪。何况,是我们……。”我省略后面的话,低下了头。
廖云似笑非笑,一脸平静。道:“你是想说是我们先对不起他,不该反咬一口,是吗?”我点头承认。廖云媚笑道:“原以为你无情无义,看来良心未泯。可惜,你的情义局限于对你有用之人,换做他人恐怕理都不理。”
我大不以为然,自己的确惟利是图,却也没她形容的那么不堪。廖云见我沉默,问道:“又被打击,很是不服。”
“切,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望着她,惫懒地道:“请您继续打击,并保持凶悍的风格。被女王这般重视,乃是天大的造化。”
“贫嘴,讨打。”她扬起手冷冷地道,最终轻轻放下手掌。我抱住柔软的身子,她垂头低语道:“你很吸引女人,天生的坏胚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吗?你就那么漫不经心的一看,却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坎上。”
“为何?我长着火眼金睛,那么吸引眼球。”我很是不解地道。
“你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廖云不屑地道,“你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无耻之极。目光犹如X光扫视人,能深入人的骨髓,我浑身鸡皮疙瘩,恶心想吐。男人怎能那样看女人吗?会让人误会的。”
我的冤屈无处诉说,无可奈何地道:“我哪有你想的那般龌龊。不错,你长得极美,气质绝佳,令人惊艳。可惜,晒起太重,我好像看见了无数的鲜血,立即警觉起来,并暗示自己远离你,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结果证明,我的预感非常准确,却逃不出你的掌控,何等之悲哀啊!”
廖云大怒,先赏一掌,进而揪耳朵痛扭,凶悍地道:“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你说我勾引你咯!”
“不是,绝对不是。”我倒吸一口凉气,赔罪认错道:“我主动,我坏到骨子里。一开始便谋划,意图不轨,此刻大功告成,无所遗憾。”
廖云看我那蠢样扑哧笑了,娇媚地道:“喔呦,耳朵根子都红了,好可怜人哪!”
“变态,纯粹的虐待狂,我真够倒霉的。”我腹诽不休,任由她的手掌轻轻抚摩耳廓,怪不得叶大伟漠视此女,原来这般的嚣张霸道,外加变态恐怖。
”你与他在一起,也是这样吗?”我好奇地道。
“当然不是。”廖云平静地道,“我们相敬如宾,夫唱妇随,从不拌嘴吵架。”
我委屈地道:“为何如此对我。”
“层次不同,身份各异,自当区别对待。”我一时间无法体会她话里的意思,长大嘴巴石化。廖云道,“他乃我的丈夫,当然要相敬如宾。你却是不同,我的小情人嘛!可爱可怜的小草,当然要好好呵护啰!”
我愤然说道:“遍体鳞伤,算呵护吗?你的爱过于强烈,我可受不住。”
廖云喝道:“怎么,不满意啊!那我再来点刺激的。”
“不要,我挺享受的。”我立马缴械投降,不敢多言。伊人若虎,不能强行将其驯服,此后的人生必定悲催。想到此处,立即堵住了她的嘴。廖云呜呜哀叫,睫毛平展似弯月,闭目祈求,柔情立现。暗自得意之时,猛遭偷袭,廖云抱怨道:“你又弄疼我了。”
我道:“谁让你对我不好。”
廖云美目园睁,恨声抱怨道:“白痴,我对你极好,不然你早被处理了。”
“那倒是,我犯傻了。”我笑着道,随后问了一个更傻问题,“怎么是我?”
“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廖云凝思许久,认真地道:“我这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酒醉祸害了我,我当然赚回来,那就不吃亏了。”
“什么道理?”我无话可说,她是幽谷深渊,被迷雾层层包裹,看不清的虚实。我却是青天白日,一目了然。算了,我们的关系本就诡异,非逻辑可以解释,那就默认了吧!至少,大叔地下好乘凉,还能抵御暴烈的风雨,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翌日廖云离去,临行之前,告诫我别参与旧城改造,热炉子容易爆炸,冷炉子灶比较安全。她的话很隐晦,但我明白其中的深意。旧城改造规模庞大,好比一个巨大的蛋糕,自然人们的眼球。有些人却是我不敢得罪的存在,故而远离漩涡乃是上上之策。她出生高层,目光非普通人可以比拟。我答应了,她嫣然而笑关闭车窗,驾车消失于地平线之下。
我坐在沙发上细细咀嚼廖云的话,感慨良多,索性把工作交给小周代理。打电话跟曲斌请假,离开县政府返回公寓继续修改报告。精确计算时间,拨通廖云的电话,问道:“到省城了吗?”
廖云道:“早到了,正赶去会议室,挂了。”
她恢复冰山美人的孤傲,行事专断跋扈,语气不容置疑。我摇头哭笑,温柔消散无踪,静心修改报告。二点多完稿,用U盘拷贝一份,匆忙去附近的小馆子吃饭,找家复印店将资料打印出来,马不停蹄赶回孤岛区。路上打电话给水红潮,说报告准备好了,恳请他进行审阅。水红潮对我关机的行为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的叫骂。我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挪开手机任其咒骂。他发泄半天,发现我了无声息,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在月朦胧山庄205号包房,要来赶紧来。”
四十分钟的车程一闪而逝,到达月朦胧山庄,径直前往205号包房,门口伫立,刚欲敲门,却发现房门虚掩,便礼貌性地轻叩两下。
“进来。”水红潮沙哑的声音传来,他生病了吗?也许。我想着进入房间,四处打量,一室一厅的套房,布置简洁淡雅,别具匠心。窗外正对巨大的水库,视野开阔辽远,环境清幽寂静,洗心养性的好地方。水红潮斜躺在藤椅上,颌首示意我坐下说话。
我靠他而坐,眺望山水之色,不禁荣辱皆忘。水红潮目光如电,审视着我道:“脸怎么肿了?”
我异常惊慌,压抑恐惧故作镇静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吗?”水红潮似笑非笑,不再深究,淡淡地道:“此地环境如何?”
“山明水秀,古木参天,非常适合修身养性。”我评价一句,感到语言有些夸张。
水红潮微微颌首,淡然而道:“说言非虚,此地偏僻幽静,隔绝了俗世的烦扰,能够洗去内心的污垢。夏天的时候,常来此地避暑,享受清凉。冬天也来,风光却是不同,肃杀萧条,与你我的人生何等之相似。”
我拍马道:“您的境界高深莫测。”
水红潮品茶舒眉,风轻云淡地道:“古语有云,‘放浪形骸游四海,天地百川纳我胸。’最近几日,我通读六祖慧能的《坛经》,略有所思,略有所得。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的光阴,须放下时还得放下。故而也学学文人士大夫,笑傲山林,骋怀人生,当真逍遥不少。
好端端的读什么《坛经》,难道他受到了消息,进而选择蛰伏以观其变。我暗自猜测,又不好开口想问,只能呆望着水红潮,好似面对一只不可理喻的怪物。
水红潮见我疑窦丛生,微笑道:“小子,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爸爸,有人暗中调查我们,您知道了。”我直言不讳,心想把廖云卖了便是。水红潮一怔,面露诧异之色,目光炯炯,说道:“小子,你的信息倒也灵通,这事也瞒你不过。我很好奇,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隐瞒廖云难度忒大,我如实相告。他听了很是诧异,表情琢磨不透,而后说道:“竟然是她,你小子倒有能耐,这女人也能搞定,真让人意外。”
他似笑非笑,目光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揣测。我后悔提及此事,但悔之晚矣,慌忙解释:“我与她的关系您是清楚的,上面若有风吹草动,廖云便会通知我。见您的目的,其一是审阅报告,其二便是为此事而来。您既已清楚明了,我也不再啰嗦。”
水红潮清淡地笑,说道:“我并没责备你的意思,何必如此慌张。由此看来,你还是稍欠火候,定力依然不够。不过能广结善缘,布德行于天下,我心甚慰。有你接班,此生足矣!
想起与廖云的纠葛,不禁愧疚难安。我谦虚地道:“斗争,我哪能与你们这些过来人相比,还得努力学习。”
“是需要学习,但关键是悟性。你悟性向来不错,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水红潮说完,目光浅浅的从我身上划过,举杯啜口茶轻轻放下。少顷,他叹道:“前天,你大伯来电,教训我无事找事,上下疏通关系,影响恶劣。我火了,与之争辩,结果不欢而散。事后细细揣摩,顿觉他所言非虚,好不愧疚。”
“为人处世,靠口碑树立形象,人家说你好便是好,说你坏便是坏,却不问你的目的是什么?为民谋利与贪赃枉法,并无本质的区别,关键是要站对阵营,否则很难把握命运。脚踏两只船,容易遭人鄙夷,却不失斗争的策略。孩子,别奢望改变世界,我们的大地过于深邃凌乱,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不管何时何地,生存都是首要之事。”他点烟眺望窗外,目光凝重,深沉的面孔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张脸,那个为唤醒民族自醒而过早去世的先哲。我清楚的知道,水红潮之所以感叹,并非为了劳苦大众而痛心疾首,而是在争斗中备受挫折,无病呻吟罢了。
他收敛目光,回首问道:“你知道我们最大的弊端是什么吗?”
我心想他提出的问题牵涉范围广泛,必须抓住重点方能解答。思虑许久,却未找到能够囊括概括全局的答案,故而急躁异常。俄顷,又察觉此问题毫无建设行,答与不答皆无意义。可面对他老人家期待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作答。
“应该是体制改革的问题。”我先下定义,然后阐述道:“通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我们早已摆脱积贫积弱的状态,迅速崛起于世界之巅。然而,伴随着无尽的光环,危机却已出现,经济发展遭遇瓶颈,无法向跟高的层次买进。究其因果,乃是笨重的体制制约了经济的发展。故而我以为,不对体制进行彻底的改革,未来势必穷途末路。诚然,要进行体制改革,须得以史为鉴,以法为根本,二十世纪那种幼稚的暴力改革最好摒弃之。”
回答完毕,徐徐呼出体内郁结的气息,等待水红潮的批判鞭笞。幸运地是水红潮并未批判,反而深以为然地点头,竖起拇指赞道:“精辟绝妙,单刀直入,于表象见真知,非常不错。不过,此为敏感话题,私下交流便了,断不可大肆宣扬,否则后患无穷。”
“也只能与您交流罢了,从无对谁提及过。”我微笑着道,暗道若不是你开头,我再胆大包天,也不给妄自菲薄朝政!假如生活在古代,翁婿皆犯谋逆重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水红潮道:“我们最大的弊端是政令朝令夕改,且内耗过巨,消耗极其有限的资源。却为想到你直指体制的弊端,一语道破天机,自叹弗如啊!我仅见现象,不涉本质,你正好与之相反。两相比较,高下立分。”
“我误打误撞,说道点子罢了。看待问题,还是你比较全面透彻。”我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太过卑劣无耻。
水红潮异常享受,面部舒展,啐道:“好就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做人信守中庸之道固是好事,但一味圆滑人云亦云,为政作甚?不如辞职颐养天年算了。为政之难,难在如何把握轻重,难在如何处理庞杂的关系,难在无法判断事情的对粗。至于敌友,更得仔细甄别,断不可以个人之喜好妄下定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展示保命的底牌,明白了啊!”
我重重颌首,牢记这条原则,然后问道,“爸,环境这般险恶,旧城改造是否延期。”
水红潮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项目按原计划逐步推进,但节奏适当放慢,观天而晓风雨,闻音而知雅意。至于省里的东西,爱调查就调查,我做事问心无愧,怕个屁。
我忧虑地道:“但陈强父子,的确是被我们逼死的。”
他嘿嘿一笑,说道:“法治社会,判定某人是否犯罪,得用证据说话。空口白牙,信口雌黄,那是要不了人的命的。”
我善解人意地道:“首要原则,不能自乱阵脚。”
“不错,自乱阵脚,人家就有机可乘。”水红潮肯定地道,“小子,为了避嫌,我本不想让你参与旧城改造,以防众口之忧。现今不用了,他们不是说我任人唯亲,徇私舞弊吗?不讲原则,乱扣黑锅,我很是愤懑,干脆做绝做实。我打算将你调回市里,担任孤岛区的副区长。上任之后,你的首要任务为协调各方关系,确保项目的顺利实施。”
我暗道他老人家脑袋生锈了,说话颠三倒四自相矛盾,方才叫嚣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命我全权负责旧城改造,眨眼风向为之大变,我由主角变成了配角,当什么破区长,真是无聊之极。唉!他的思维跳跃性太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水红潮察言观色,说道:“你心有不甘是吗?”
我道:”爸爸,岂止是不甘,而是非常得不解。旧城改造乃是您毕生的夙愿,如此安排不是假手于人么?何况,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之上,我出任孤岛区的区长,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水红潮生气地道,“以你展现出的才能,出任副区长名副其实,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哪也得有骨头可挑。你的成绩有目共睹,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JC县经济增速远超其他地区,经济总量翻番,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小子,这就是政绩,谁也抹杀不了。我升你的职,并非任人唯亲,而是唯才是举,论功行赏。我就担心你在外面散漫惯了,不想回孤岛区任职,那我岂不是白操心。”
水红潮眯眼相望,不停喷烟,静候我的决断。我道:“升官谁不想,我回来便是。旧城改造没我什么事,一时间难于接受。”
话音刚落,水红潮大笑,摇头晃脑叹息。他道:“娘的,你是堂堂的国家干部,并非拆迁队的大队长。就这点出息,实在让人失望。
我解释道:“这可是我儿时的宏愿,挖机一响鬼哭狼嚎,世界为之……。”
“打住打住。”水红潮截断我的话头,循循善诱地道:“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千万不可混淆两者的界限。为人处世,别执拗于当下的天地,目光必须远大,否则成不了大事。记住,唯有保住手里的权利,你方能保住拥有的一切。如果失去权利,你从此一文不值,一无是处。没人会在乎你,没人会搭理你,地位尊严全无,被社会彻底的边缘化,然后猪狗般畏畏缩缩地躲在垃圾堆里,等待死亡的降临。这就是游戏的规则,残酷刺激冰冷。你今已身处游戏之中,毫无退路可言,那就抛弃理想和尊严,谨慎细微地钻营,好好的生存下去,听清楚了吗?”
他的话振聋发聩,一言道醒梦中人。我垂头丧气地道:“爸爸,我明白了,请你放心。”
“明白就好。”水红潮无比欣慰,递烟给我。我点燃深吸,徐徐吐出。他道:“旧城改造你当然要参与,只不过工作的性质由台前转入幕后,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大伯的意思。旧城改造牵扯的利益面太大,工作稍有闪失,极易引发群体性事件。一旦冲突爆发,舆论势必倒向弱势群体,政府承受不住压力,势必展开追责。你的政治生命刚刚开始,必须小心呵护,刀刃上跳舞的事能免则免。孩子,我们这代人已然老了,未来还得依靠你们自己努力。”水红潮分析利弊,彻底让我断绝了主持旧城改造的念头。
我感动地道:“您的意思我能理解,只是觉得可惜。”
“到嘴的肉会飞了吗?”水红潮白我一眼,提醒道,“你的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工程的成功与否,因此我希望你认真对待。”
我道:“拉关系可是我的强项,您就放心吧!”
水红潮又笑,说道:“你做事我向来放心,就是不要痴迷。佛家认为,痴也是莫大的罪过,故而力戒之。”
此话不错,痴也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人在社会的熔炉里,难免自甘堕落,舍去人性自尊,纷纷依附于权贵,媚上邀功,行龌龊之事。想保持清静,谈何容易。他老人家教育我不要痴迷,自己却比我还要迷恋,实在可笑。人哪!总盯着别人的尾巴,进而忘却自个露着的尾巴。
“我会谨记您老的话,努力改之戒之。”我从皮包取出报告,恭敬递给了他,说道,“这是初稿,请您审核。”
水红潮展开报告,躬身取出眼镜细细审阅。我喝茶抽烟,不时张望,内心忐忑不安。他浏览得极快,剑眉褶皱,表情隐有不满。过半之后,阅读速度明显缓慢,表情凝重,继而喜色展露,读到好的地方时,拍案叫好。我悬着的心急速落下,暗灭烟头等待。水红潮终于读完报告,摘下眼睛轻轻放下。
他微微而笑,评价道:“报告前半部分切合实际,写得过于平直朴实,数据有些模糊。出彩的是后半部分,逻辑严密,反思深刻,具有建设性和指导性。特别是相关的经验教训,你能实事求是,开诚布公地剖析实施过程中的得失,总结失误列举对策,其胸襟气度令人叹服。人只有看清自己,才能看清纷繁杂乱的世界。击败自己并非敌人,而是自己心中的魔鬼。从报告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你的自信、进步、以及成长。我打算将报告转发给戴伟国等人研究,借鉴你们的经验教训,在即将开始的工作中少走弯路。”
我谦虚地道:“戴伟国稳重练达,经验丰富,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和气魄,我打心眼里佩服,让他研究报告我却觉得不妥,有点班门弄斧的嫌疑,同时也会引起误会,影响班子的团结。”
水红潮道:“你小子越来越精于计算了,很好很好。放心,戴伟国的为人我比你清楚,无须多虑。”他已经决定,我无法继续话题。
余下的时间,我们侃侃而谈,内容并没有局限于工作,家事更是重中之重。水红潮最为关心的人乃是远方的孙儿,不停询问他们的近况。我播放孩子的视频,他盯着屏幕不时微笑,满脸幸福之色。看完,水红潮感叹道:“月奴连个电话都不打,早把老子给记了,没良心的丫头。”
我急忙替月奴解释,说道:“她要照顾两个孩子,操持劳累,分身乏术,偶尔才与我通话一次。”
“我没怨她,随口说说罢了。”水红潮喟然而叹,说道,“她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过过艰苦的日子。今身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还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孩子,确实难为了。话又说回来,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是她的老爹,除了尊重还是尊重。只要她和孩子平安无事,心也就安心了,怎会迁怒于她?”
我激动地道:“您不必担心,月奴过得很滋润。”
“是嘛!”他笑了,我跟着也笑了,旋即转移话题。
不觉到了五点,我起身告辞。他留我用晚餐,我考虑隐私问题,婉言谢绝。果然,他没有挽留,送我出门。离开月朦胧山庄,我赶去与娇儿相会。听曲赏美女,人生一大乐事。至于未来,皆为虚无的梦幻,因为几十年之后,没人会在乎我们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