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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死亡之舞

回到小院,我把会面的情况说了,水红潮深深吐气,一脸的轻松。水军天阴云密布,让我联想到传说中阎罗王的脸,他说要一个人静静,叮嘱我们别去打搅。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书房的门重重关上。小院无比寂静,就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我问道:“爸,爷爷怎么了。”

水红潮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嘘,指了指门外。我望着样子滑稽可笑的他,想笑又不敢笑,蹑手蹑脚尾随他出门。门外,水红潮低语道:“大事已了,趁此机会咱们爷俩去喝一杯,公车太过招摇,开你的车去吧!”

出了省委大院,融入滚滚的车流,按水红潮的提醒慢慢驶向目的地。皇明大酒店的豪华包厢内,水红潮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看来,陈强一家的苦难,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下酒菜。至始至终,他都未向我透露老爷子电话的内容,但我已经从飞蛾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水军天必定威逼利诱,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向陈强父子施压,奉劝他们守口如瓶,决不能把水家牵连进去。陈强父子在威压之下,再无路可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输光了筹码的他们只能走入监狱的怀抱。我唏嘘不已,水红潮却交给我一个任务,陈强父子事情结束之后,以他人的名誉在省城购买幢别墅送给陈母,再支付一千五百万的生活费。我心想价钱不贵,这笔生意蛮划算的。可怜的人却是飞蛾,谁会为他考虑呢?为人陪葬,勇敢悲壮,毫无意义。可这是他的选择,我只能尊重。言不由衷地聊天,不知羞耻地奉承水红潮,灵魂碎裂惨淡。

送水红潮返回省委大院,他说要去拜访几个老朋友,叫我自己先行返回YX市。我本想进去与老爷子作别,但想起那张阴沉的脸便果断放弃。此刻,他的内心世界肯定黑暗无比,白白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心血,结果功亏一篑,不仅未能兑现当初的诺言,反而亲手将自己最为看重的人送入监狱。形势所迫,他只能背信弃义,方能拯救自己的家人。这样的选择,他一生不知做过多少次,也许早就习惯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迟暮之年,仍旧无法逃脱宿命的嘲弄,逼迫自己曾经的亲人走向祭坛。斗争,只有鲜血淋漓的刀枪,没有温情脉脉的故事。

我回首相望斑驳的小院,觉得它与里面的老人一样,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它们亲眼目睹了无数的人间悲剧,却依旧倔强地屹立在大地之上。但总有一天,时代的滚滚车轮会将它们碾压粉碎,并把残肢断臂无情地抛弃在巨大的垃圾坑里,再有推土机埋葬。

尽快逃离,不失为最好的选择,我爬上汽车启动引擎离开。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为了生存狗苟蝇营地奔走,没工夫关心某人的死活。他人即是地狱,这乃是至理名言。千万别试图去理解他人,也不要试图去拯救他人,因为他人就是你的地狱。人与人之间,被巨大的墙壁分割彼此,割裂灵肉。

天堂百货买了罗雪的礼物,陡然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出城,漫无目地行走,想到飞蛾,自然想起鸟儿,转弯直奔西山陵园。鸟儿,即便不在了也能抚平我内心的创痛。满目苍翠,杳无人烟,步入吊唁大厅,购买两束金黄的菊花,沿着石阶踏着枯叶向山顶爬去。冷风扑面,树荫婆娑,陵园寂寞荒凉,萧瑟不堪,不禁想起苏轼《江城子》,便低声吟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到了鸟儿的墓穴,凝视墓碑上的照片。她美丽依旧,笑盈盈相望,鼻子遽然一酸,泪水潸然而下。悲怆堵塞胸口,随风突兀喷薄,我哽咽道:“鸟儿,我好想你啊!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不讲信义的家伙,自己……自己跑了,将我……独自……留在人世,你好狠的心哪!”

我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感情,跪在鸟儿的墓前大声嚎哭。冷风呜呜而叫,带走我撕心裂肺的哭声。无力流泪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伤心,苦闷渐渐消散,用手抹去泪水,把花放在鸟儿的墓前,另一束则放在慕容秋的墓前,恭恭敬敬地磕头,用纸巾抹去墓碑上的灰尘。黑色的花岗岩墓碑闪闪发亮,我望着墓碑喃喃自语,直到膝盖疼痛方才坐在冰冷的地面,靠在墓碑上仰望深蓝色的苍穹,心想鸟儿也许能望见我,傻傻地笑了。风哀哀掠过,卷起了地上的枯叶洒向天空。枯叶好似漫天的纸钱四处飞舞,诡异地落满大地。生活突然失去了光彩,存在同样毫无意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守陵人出现在视线之内,懒懒散散缓步而来。近跟前,斜眼一瞅,守陵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纸片样的身体单薄的就像个鬼。他看看墓碑前兀自燃烧的烟头,客气地道:“先生,陵园有规定不能燃火,麻烦你把烟灭了。”

我笑道:“大爷,我看着守着呢?没事。”

守陵人左右为难地望着我,很是纠结矛盾。我问道:“大爷,你在这里工作了几年。”

守陵人道:“五年。”

“每月多少工钱?”

守陵人道:“千把块,养命罢了。”

“天天都来。”

“都来。”守陵人坐下,干瘪的脸宛如龟裂的大地,生命的水分早已消逝。

我微笑道:“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守陵人听了我的话,干枯的面孔满是迷惑。我笑道:“大爷,我会付钱给你的。”

守陵人愈发迷惑,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指着身后黑色的花岗岩墓碑,平静地道:“每天用清水把两座墓碑干干净净抹上一遍,收拾周围的杂草,保持整洁的环境。”

守陵人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笑道:“我做,不给钱也行。”

我掏出钱包,数了三十张给他。红色的钞票铺张在他满是老茧的手心,他瞪着浑浊的老睛道:“这,这也太多了。”

“一年的工钱,够了吗?”我问道。

“够了,够了。”守陵人道,“我保证一丝不苟,包您满意。”

他的手不停地抖,恍然大悟似的将钞票揣入口袋,生怕被人抢了。我笑笑递烟给他。这次他没拒绝,接过了烟点燃吸口吐出,看看过滤嘴赞道:“好烟。”

我从皮包取出一包给他。他没接,搔搔脑袋道:“怎么好意思呢?”

我把烟塞入他的手里,问道:“大爷,你如何称呼?”

守陵人道:“我叫王富贵。”

“富贵,富贵。”我念了两遍道,“一生荣华富贵,好名字。”

王富贵叹道:“农村人,天生穷苦命,名字取得再好也是无用。”

我回头望望鸟儿的相片,道:“活着就好。”

王富贵点点头,好奇地问道:“老板,她是你什么人?”

“我的妻子,隔壁之人则是我丈母娘。”

王富贵叹声而道:“可惜了,多美的女子。”

我喃喃地道:“是啊!她们活着该有多好。”

王富贵道:“像老板这般重感情的人,当今社会已然稀少了。前人尸骨未寒,后人已经跨入家门,谁还管得着谁呢!”

我起身拍拍屁股,望着王富贵咧嘴笑道:“大爷,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人,不仅负心薄幸,还他娘的恬不知耻,她走了半年我就娶了其他女子,早该下地狱了。”

王富贵长大嘴巴瞠目结舌,害死看见传说中的恶鬼。我冷冷地道:“大爷,拜托了,我走了。”说完,转身大步而去,眼前的荒山仿若座座坟墓,早已埋葬了我的灵魂。鸟儿死了,我跟死没什么分别。我厌倦了这个混蛋般的世界,很想开枪打死自己。

限速器的闪光灯哗哗地闪,提醒我超速了。我不仅没减速,反而变本加厉地深踩油门,享受飞行的快感。若在平时,我不会这般放肆,还会考虑自己的名誉。但今时非同往日,最好的朋友很快深陷囹圄,我却只能当看客。你姥姥的,什么一手遮天,什么为所欲为,全是扯淡。假若我摊上这事,结局跟飞蛾相差不大。想到此处,人愈发沮丧,向右侧一把方向盘,汽车从超车道跳入行车道,带上耳机拨通罗雪的电话。我问道:“丫头,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罗雪咯咯娇笑,说道:“我正在梳妆打扮,稍后去相亲。老爸说对方可是孤岛区区委书记蒋耀华的公子,权势甚大,马虎不得。”

一听罗雪的话我火冒八丈,吼道:“我不准你去相亲,听到没有?我立即过去你家,把我们的事跟你老爸挑明了。这个老乌龟,我就不信他敢炼了我。”

“你,你吓到我了。”罗雪语气哽咽,哆哆嗦嗦地道。

我竭斯底里地道:“我就是不准你去,我,我马上就到。”

罗雪说声你疯了,干脆挂机。我扯下耳机,一拳重重砸在仪表盘上,疯狂地踩下油门,引擎轰鸣,车箭一样刺穿了空气,脊背被紧紧压在座椅上。我瞪视前方,握紧方向盘,亡命徒般得疯狂飙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到达了孤岛区,出了收费站发现内衣已被汗水浸透。靠边停车,降下车窗呼吸清冷的空气,点烟放松身心,发热的大脑趋于冷静,异常后悔刚才的所作所为,便打电话给罗雪道歉。罗雪不接,按了电话。我接着打,响了很长时间,罗雪终于接了。她道:“任鬼,你疯了。我,我被你吓死,我好怕。”

我长叹道:“小雪,对不起。我错了。”

罗雪担心地道:“你到底怎么了?人家好担心你。”

我故作轻松地道:“遇到烦心事,你又要去相亲,情绪一时失控,望你原谅。哎!不说了,你去相亲吧!我回家睡觉。”

罗雪嘻嘻一笑,兴奋地道:“你吃醋了么,还吃得很多。”

“嗯,”我道,“吃了,又多又酸。”

罗雪更是高兴,说道:“好可怜,你这样一来,我还真不忍心去了。”

“算了。”我道,“你还是去吧。你不去,你爸就不高兴。你爸一不高兴,就会骂娘。他一骂娘,你肯定不高兴。你不高兴,我就不快活了。所以,你还是去吧!我没事,不必烦恼。”

罗雪亲亲手机道“老乌龟,你真好。我爱死你了。这样吧!我随便应付一下,然后便过来跟你鬼混,好不好?”

我道:“这多危险,算了。”

“再危险我也要来。”罗雪撒娇道,“谁叫你惹我,今晚非整死你不可。哥哥,你乖乖回家,洗白了等着我来收拾你。”

我苦笑道:“小丫头,口气蛮大的。哼!我倒要想看看谁收拾谁。”

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叫唤罗雪的名字。她小声说道:“哥哥,我走了,再见。”

我甩掉手里的烟头,觉得孤独无比。回到熙竹园,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情绪不好,肚子却饿得要命,就打电话吩咐戴明峰送桌菜过来。空旷的房子,空旷的我,愈发思念月奴。看看手表,七点二十分,月奴或许醒了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起手机挂上QQ给月奴发送信息。月奴的头像处于隐身状态,等啊等啊!终于,月奴上线了,高兴无法形容。我们分享彼此的快乐,虽远隔千山万水,心却紧紧黏合。我没说陈子杰的事,怕影响她的情绪。她是我的老婆,跟即将锒铛入狱的陈子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门铃响了,应该是送饭的人。我赤脚前去开门,果然是戴明峰。他指挥服务员麻利地摆放好菜,恭恭敬敬地告辞并带****。我慢慢吃着,继续与月奴聊天。

月奴:小雨还在睡觉,要不要叫醒她。

我:二人世界多好,你就别破坏了。(一个笑脸在闪动。)

月奴:刚刚孩子重重踹了我一脚,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简直是无法无天,连自己的亲娘都敢踢,小王八蛋。

月奴“又一个笑脸):他们跟你一样的无情无义,长大了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哎呦!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孩子尚未出世,你就给他们贴上坏的标签。孩子不像我,那还了得。

月奴:死流氓,欠揍啊!

我:我做梦都想被你暴揍,特别是在床上,那是世间最美之事。

月奴:犯贱。

我: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贱人。

月奴(笑)老公,我想你了。预产期越来越近,你又不在我的身边,我好害怕。

我:别怕,我会提前请假过来。

月奴:真的。

我:骗你是猪。

月奴:你本来就是猪。

我:那你就是猪妈妈。

月奴:你笑话我,不理你了,拜拜。

我;别走,别走,我承认自己是猪,你非猪行不行?

月奴:(笑)我没生气,我要去填饱肚子,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我:好。

月奴下线,我退出了程序,心想到自己就快当爹了,郁闷一扫而光。孩子就是未来,孩子就是我存在的理由,不能这样消沉下去。看看丰盛的菜肴,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拉菲,打开倒满自斟自酌。佳肴入腹,好酒暖身,精神渐长,暗道人生不过如此耳!很快,酒瓶见底,还觉不过瘾又拿出一瓶。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已是九点,罗雪踪影全无。本想打电话催催,又恐罗大明发觉只得作罢。唉!孤人喝寡酒,人生孤苦啊!夜色愈发深沉,时间宛若停止,呆呆盘坐在椅子上发愣。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赤脚前去开门。罗雪盛装而来,笑靥横生地望着我,好似童话里的公主。我一把将她拉如别墅,关门便是深吻。她勾住了我的脖颈,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身子慢慢软了。我寻找香味的源头,肆意吮吸甘甜的蜜汁。晕晕乎乎之际,罗雪推开我道:“老混蛋,我快窒息了。“

我笑道:“丫头,想死我了。“

罗雪道:“我也想你。”

我道:“现在才来,被帅哥迷倒了。”

“什么帅哥,垃圾而已。”罗雪不吝啬恶毒语言地讽刺道,“人装扮的就跟泰国妖似的,满身恶劣的香水味,恶心死我了。唉!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大叔,可惜你是别人的东西,用完还得还给人家。”

她嘟着小嘴,满脸不高兴。我抱住她哄道:“我就是你的人,你要怎样便怎样。”

“哼,”罗雪道,“我喜欢霸占,讨厌分享。”

“真是贪心。”我亲亲她小巧精致的鼻子,说道,“你是我宝贝,谁都比不上你。”

罗雪在我脑门上重重一戳,说道:“真会骗人,谁知道你有多少女人。哼,想用甜言蜜语忽悠我,门儿都没有。在你心里,鸟儿第一,你老婆第二,你小老婆第三。我吗?顶多位列第四,是也不是。”

“错了错了。”我大摇头其头道,“鸟儿第一,你第二。鸟儿走了,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罗雪咯咯而笑,踮起脚亲吻一口,狠狠在我的大腿上扭捏。我怪叫,有感而发地道:“掐人的动作一摸一样。”

罗雪道:“我是我,鸟儿是鸟儿。我可警告你,千万别我当作鸟儿的替代品。否则,后果非常非常的严重。”

“哪有。”我嬉皮笑脸地道,“你比鸟儿厉害,色艺双绝,兼具侠义精神。我看见了你,智商立刻为零。”

罗雪仰头着头道:“死骗子,就会哄人害人。”

“害你哪里?”我笑嘻嘻地问道。

“偏不告诉你。”

我的手在他身上移动,认真地道:“这里,还是这里。”

“人家好讨厌你!讨厌死了。”罗雪的拳头雨点般砸下,我哈哈大笑,胡子刮蹭着她的粉脸,手愈加的轻柔。罗雪瘫软在我的怀里,眼睛旋即闭上。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春光旖旎。生命的光辉被原始的激情点燃,黑夜焕发出惊人的光彩。我以缠绵遗忘飞蛾,进而遗忘世界。

翌日午后,消息传来,陈强父子凌晨服毒自尽,共赴黄泉。飞蛾的死则推迟了半天,他有条不紊的完成了销毁文件的工作,然后用双管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纪委的人进入别墅,迎接他们的仅为三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不甘心,仔仔细细地搜查别墅,结局还是一无所获。

我预料到结局,却没想到结局竟然这般的惨烈,瘫软在座椅上欲哭无泪。我太天真了,自以为谈判的结果无非是让陈强父子承担所有的罪责,认罪收监入狱,剥夺自由。我错了,大错特错,现实比想象更为残酷冷血,它不是小说,亦非电影,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有冷酷无情的杀戮。飞蛾料到结局才托孤于我,他比我清醒多了,知道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地狱之下乃是更为深重的地狱。飞蛾死了,慢慢沉入地平线,化作冰凉的岩石。我站在窗前遥望省城的方向泪水涟涟,字言自语地道:“飞蛾,一路走好,你托付的事我会做到。”蓦然之间,心抽搐疼痛。我活着,孤独的活着,好似落群的苍狼在人世的旷野上无尽地漫游,形单影只,怀揣逝去的记忆踽踽独行。

有人敲门而入,我迅速抹去脸上的泪,咬牙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灵魂却被火焰吞噬。我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然而现实却剥夺了我悲伤的权利。曲斌神色慌张地坐下,表情飘忽,灵魂好似被人给摄走了。他向我招招手,我上前而坐,呆呆望着他。曲斌耳语道:“任鬼,你听说了吗?”

我明知故问:“听说什么?”

曲斌狐疑地道:“那么大的事,你怎会不知道?”

“究竟什么事?没人跟我说,我知道个屁。”我阴沉着脸,继续装聋卖傻。

“你声音小一点,别咋咋呼呼吓唬老子。”曲斌面部抽搐地道。

我笑道:“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曲斌诡异地望我,说道:“我刚刚收到的消息,陈强、陈子杰、飞寒都死了。”

“什么?”我大惊道,“怎么死的?”

曲斌道:“自杀。”

我自言自语地道:“他为何不跟我说。”

曲斌见我发问,确信我不知此事,反而开导道:“书记不跟你说,也许另有深意。兄弟,身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说巧不巧,陈强他们头天自杀,第二天******便到了省里,结果可想而知。这事太过诡异,难道他们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看水实在太深,当事人都死了,这案子恐怕会不了了之。”

我呆呆望着曲斌,暗道圈子内果真无秘密可言。仅仅过了一天,陈强父子的事就传得满城风雨,传播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我和飞蛾见过,我担心上头的人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我的头上。这可怎么办?我的心在颤抖。

曲斌喷烟道:“话又说回来,死了也好。至少,许多人会念他们的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奇地道:“大哥,你还真是神通广大,这样机密的事都知道,厉害厉害。”

曲斌道:“我有个同学在省纪委工作,昨天与他通电话,他无意之中说了。这事你可要保密,倘若走漏了风声,他也要被问责。”

“大哥,你说过什么?我怎么忘记了,麻烦你重复一遍。最近啊,我这记性越来越差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看来,得抽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怕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

“哈哈,”曲斌指着我笑道,“你小子快成精了,哪会成痴呆。”

我又递烟给他,掏出火机为之点燃。我也抽上一根,办公室烟雾缭绕。曲斌感叹道:“陈强父子这棵大树一倒,树底的枯枝败叶也会被人付之一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朝天子一朝臣,空出来的位置也会被人取而代之,这就是游戏规则,一旦置身其中就无法自拔,要左右自己的命运,须得心如铁石,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精辟,”我竖起大拇指赞道。

“有感而发罢了,谈不上精辟。兄弟啊!如今做领导越来越凶险,据有关机构统计。今年之内,全国各地就有上百位官员自杀。可笑的是组织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毫无例外得把自杀原因归结于心理疾病。如此结论,岂能让人信服。我们自欺欺人,天下人都离心离德,还奢谈富足强大,简直就是黄粱美梦。”

曲斌满腹的牢骚,我不住点头。陈强父子之死挺有教育意义的,兔死狗烹,大家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天也咔嚓挂了。别看我们平时趾高气扬、指点江山气势如虹,其实骨子里则胆小如鼠、但有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可终日,好比一群丧家之犬。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都是体制造就的混蛋,一群贪生怕死的贼。古人云,大丈夫何惧死乎,既然干了那就别后悔,慷慨赴死便了。英豪,当自绝于天下。

我道:“大哥,这就是生活,你只能去适应却无法改变。做官的确风险巨大,但只要把握好自己,别做违法乱纪之事,所谓的风险不足道哉。陈强父子之所以混到今天这般地步,说好听点是时运不济,说难听点是咎由自取。陈强我没接触过,不敢妄加评论。陈子杰嘛我就太了解了,他与三国里的袁绍极其相似,志大才疏,外宽内嫉,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总之一条,难于成事。在这个充满阴谋的世界,无论是袁绍,亦是陈子杰,注定无法生存下去。假如他们远离漩涡,也许能够一生平安。然而人呀!最不了解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身试火,终会被毁灭。”说完,我举手狠狠一捏,长叹无恨,这话发自内心,为飞蛾而立传。

曲斌握拳赞道:“妙,说得真妙。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志存高远方能深谋远虑,纵然胸中沟壑万千,却也不留丝毫痕迹。受教,受教。”

我苦笑道:“哥,你太抬举我了。我啊!也没多少理想,能守住现在的家业已是大幸。”

“老子云,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兄弟,你是仁者,故而无敌于天下。”曲斌也是感慨万千,大发厥词。

我慌忙道:“哥,你越说越夸张了。我真有那本事早成美国总统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也想通了,不想去其他地方折腾,就你手下混,乐得逍遥自在嘛!”

曲斌先是一怔,接着笑了,拍拍我的肩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可不是你的对好。至于你内心的想法,老子可猜不透。今晚有应酬吗?若是没有,叫上老刘、李楠、卜林同去小酌几杯,如何?”

我本不想去,可又不好拒绝,只能答应。曲斌道:“现在就走,我去唤他们过来,你稍等片刻。”

我瞟眼墙上的钟,时针定在第四大格,便问道:“现在去,是不是早了点。”

曲斌叹道:“人生无常,命运多舛,难得清闲,你还犹豫什么?何况今日无事,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去湖边听风观云,小赌几把,逍遥自在。”

“早说嘛!我的手早痒了。”我道。

曲斌道:“早知道你好这一口,想赢钱动作快些。”他出门而去,我打电话给秘书小周,交代几句出了办公室。在曲斌办公室与其他人汇合,便打着下乡检查工作的幌子,开车离开县政府。

湖岸酒店的包厢幽静隐秘,脚下便是烟波浩淼的仙湖,波浪冲刷堤岸,响声轻柔绵长。今天运气不好,我基本没有胡牌。六点钟收工,一算输了五十多万。用餐之后继续玩,运气好转绝地大反攻,赢了不少钱。午夜散伙,晕晕沉沉回家而去,洗澡上床睡觉。

陈子杰的事并未因当事人的自杀而结束,调查按部就班地展开,省上几个大佬陆续被双规。事件持续发酵,一时间谣言四起甚嚣尘上,整个官场动荡不安,人们道听途说,不吝文辞的杜撰案件进程。内情人选择缄默,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地散布流言,工作秩序为之混乱。身处聒噪的环境之中,我以不变应万变,冷眼观望事态的发展。无数人被调查,有的逃脱,有的不幸成为了替罪羊。当然,他们都是可怜的小鱼儿,真正的大鱼尚未触及,但能闻到血的味道。我经常在夜里惊醒,毕竟忘忧公司与顺天投资曾经关系密切,月奴还是陈子杰前妻,办案人员肯定会来调查我。为此,必须做些防范工作,我叫召回小黄清理账目,内部的账目全部转化为电子档案,纸质资料立即销毁。

我呆望着墙壁深深叹息,一个人的错误转化为满城的风雨,人人自危,天地大有毁灭之感。我打算渡过此次危机之后,立即动身与月奴汇合,远离这是非之地,静待孩子的出生。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不敢有丝毫之懈怠,打电话给罗大明,让他认真清查无忧地产的账目。

罗大明向我保证,无忧地产乃是阳光企业,往来账目都经过审计,别一惊一乍的。陈子杰此事影响再大,但跟我们没半点都关系。我一想也是,心终于静了,闲聊几句结束了通话。事件曝光之后,我们密切联系互通信息,研究应对之策,以在风暴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罗大明在商场官场混了一辈子,构建了巨大的人脉网络。他稳坐于网络的中心,对各种上传而来的信息进行汇总分析,并制定相应的决策。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为此免除了无数的麻烦。然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罗大明,我也不完全相信。

此事若不发生,棉纺厂的改造工程早已启动开工。按照原先的计划,开工典礼之后,接着便展开拆迁的摸底调查工作。如今计划被生生打乱,只能暂缓项目以躲避风暴,同时也为争取银行资金挪出必要的时间。推迟开工的决定,罗大明以资金尚未到位为借口通知了甲方,曲柄自然无异议,他也不想把自个架在火上烤。所有人都看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尘埃落定的结局。

水红潮待在省城展开公关,偶尔打电话给我,说说事态的进展,交代我去处理某些要紧之事。我按其要求办理完毕,便发短信给他。水红潮一般不会回复,我明白这次关乎我们的生死存亡,不敢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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