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秦宁婉收拾完松鹤园的烂事再回到风雨桥时,却见自己位置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粉衣少女。
那少女面色苍白,用一方帕子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对显出病态的眼睛。分明是初春却还围着个暖炉,身上的药香忽隐忽现。
秦宁婉眉头一蹙。
好么,比宁家有名的病秧子宁媛儿还要弱不禁风。
“表姐……”宁仙儿扯了扯秦宁婉的袖子,轻声道:“那是陵容长公主的侄女,云容县主。”她语音刚落,那云容县主便转过头来,柔弱万分:“你便是宁家那位秦姐姐吧?实在不好意思,我身子向来弱,这位子倒是吹不得多少风,秦姐姐定然不会介意云容占了你的位子吧?”
秦宁婉一看,她那位子正处于石柱之前。风雨桥上每隔两米便有一根石柱,竹帘都会在石柱两侧垂下,的确可以挡不少风。
陵容长公主看了过来,似乎是想知道秦宁婉该如何说话。
“县主身子为重。”
秦宁婉敛眸,旋即在宁仙儿身侧坐下。其身后的紫苏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云容县主一眼。同时对自家殿下的回答感到无可挑剔。睿王殿下这句话言下之意便是,县主身子那么重要,自是要好好供着的,像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随便点就好。
坐了人家的位子本就是不礼貌的,县主说她身子弱,可方才秦宁婉就是因为身子不适才离席的,说不定人家也不宜吹风呢。这云容县主还憋出这般理由倒显得有些仗势欺人之味了。
陵容长公主听了这话面色凝然,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看向云容县主的目光中都是有些探究和不满了,看着秦宁婉都是有些怜惜。
偏生云容县主似乎没有听出什么来,喜滋滋地继续坐在那里。
秦宁婉懒懒抬眸,心底不屑一笑。若是来个聪明点的,听了这话也会有一些窘迫表现吧?她这般神情,不是面皮太厚就是没有听出什么来。
“表姐你别在意……”宁仙儿三姐妹围了过来,宽慰道。
“无妨。”
唐菀也是探出半个身子,担忧道:“姐姐你身子还好吧?如若受不住,我们换位子吧。”她的座位恰逢也是在石柱之前。
秦宁婉面色微微苍白,笑道:“没事,还没那么娇贵。”
陵容长公主闻言,好了,这又在暗讽自家侄女娇弱了,不过似乎无言可对啊。
云容县主终于听出点什么来了,病态的面上迅速上过一抹酡红。
“好了好了,而今戏子们也撤了,该轮到我们姑娘们展示才艺了。”一见不妙,陵容长公主立马出来圆场。
陇国有习俗,女子做寿姑娘们献才献艺,男子做寿则是公子们,取得头筹的可谓是有名的才子才女,日后婚娶嫁人的面上也有光。
闻言,小姐们面上都是一喜,雀雀欲试的模样让得夫人们忍俊不禁。
男眷席前已是垂下纱幔。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是贺寿献艺也是要注意避嫌的。垂下纱幔看的也不真切,反倒给人一阵朦胧的美感。
且最有趣的是,男眷们桌上都是放着朱笔,若是觉得姑娘们的才艺入眼的,就让侍女拿着朱笔去姑娘桌上的白纸上添下一字。也不管是什么字,添上去就是,因此不少人都会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爱意。到了最后谁的白纸上字迹最多,谁便夺得头筹了。
宁随然和宁安然坐在席上,后者问道:“大哥觉得姐姐们会表演什么?”
宁大少爷嘿嘿笑道:“家中几个姐妹你我还不清楚吗?大姐画意惊艳,二妹琴艺精湛,三妹书法了得。而今你哥我最期待的是表姐会献什么。”
宁安然好奇:“我与表姐今日才会过面,对她并非很了解。看大哥如此期待,莫非是表姐有什么惊才艳艳之处?”
“和你说话真是文绉绉的。”宁随然摸了摸鼻子,“你待会看着吧。”
宁安然更是好奇了,就连一些和他们坐得比较近的公子哥们都是凑了过来。说不知道宁大少爷嘴巴毒舌程度,可如今说起宁家那位表小姐竟是一句不好都没说出来,倒真是奇怪了。
“随然随然,快和兄弟们说说你家那位表姐!”
宁随然嘴角一抽:“你们这些家伙就是欠打,还是好好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吧,少惦记着我家表姐。就你们这样,长得奇奇怪怪的,小心娶不到媳妇。”
众男眷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果然,还是那个说话能气死人的宁随然。
长得奇奇怪怪?他们当中也有不少美男子的好不好?
“你说话说得那么奇奇怪怪,你也小心点娶不到媳妇。”淡淡的嗓音蓦然响起,众男眷大笑:“哈哈,唐小侯爷说得好啊!”
唐翩安坐在那里,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宁随然顿时哽住。
男眷席这边说笑着,各位姑娘们都是已经在讨论着要展示什么才艺了。
“来,姑娘们来抽筹了。”陵容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姑姑拿来一大筒筹签。这也是老规矩了,筹签上标着数字,待会就按着数字大小去展示才艺。
管事姑姑走过每一位小姐身前,看着她们拿出筹签才笑眯眯地退下。
宁仙儿看着自己拿到的那个筹签,微微一叹:“真的是手背啊,怎的刚好拿到了第二签?”宁媛儿和宁惠儿微笑,她们一个拿到第十八签,一个拿到第二十二签,不算太前也并非末尾。随后三人望向看着手中筹签沉默不语的秦宁婉,好奇问道:“表姐是多少啊?”
秦宁婉面色有些不好:“来水月居的小姐统共有多少人?”
宁惠儿立马回答道:“不加上唐大小姐,共有五十二人。”唐菀着实年幼,又只顾着玩,所以这些她是不会去凑热闹的。
“好吧。”秦宁婉长吁一声,把手中的筹签放在桌案上,自己生无可恋地扶额。宁家三姐妹俯身一看,乐了。那筹签上赫然刻着‘五十二’。
宁仙儿调侃道:“哟,表姐,压轴出场呢!”这话一出,宁家人都是笑了。
秦宁婉只觉得人生不爱了。压轴出场啊,一个不好会被人取笑的,多少眼睛看着呢……也并非她对自己真的没有信心,主要是那么多年来睿王殿下好像一直没有认真学琴棋书画之类的,哪里比得上邺都里一个个官家小姐……
“别笑别笑,看人家都上去了。”秦宁婉略微有些尴尬,就连原本懒惰的眸光都认真起来。那抽到第一签的乃是林大学士的宝贝孙女,她要来一扇玉白色的屏风和文房四宝。
无论是女眷席还是男眷席上都是连连赞叹:“好啊,这位小姐直接在屏风上作画么?”
林小姐提起狼毫,几笔在屏风上勾勒出山丘轮廓。陵容长公主毫不吝啬地赞道:“林小姐果然颇有林大学士的风范。”
一副山水墨画很快就在屏风上完成,林小姐对着陵容长公主福了福身。
“来啊,把屏风给公子们看看。”
紧接着,就有二十来个侍女提着朱笔来到林小姐桌前,各自写了一字。林小姐松了一口气,她这也算是开个好头了。男眷来的不多,却也有四十来人,能入得一半公子青眼她也是自豪了。
“好紧张、好紧张……”看着侍女们一个个地在林小姐面前的白纸上写下字迹,宁仙儿猛地搓搓手。
宁媛儿笑道:“得了吧大姐姐,你对这种场面可都熟悉透了。依妹妹看你哪里是紧张,分明是兴奋。”
李氏三婶母都是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仙姐儿哪里会紧张?”
宁仙儿面色一红,怪嗔道:“害,本身还真不紧张的,被你们这样说着倒有一些了。”说着,她离席,在台上铺开纸张,磨好墨,就要下笔了。
宁家兄弟在竹帘之后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大姐。
宁安然笑道:“上回萧国公老夫人寿宴大姐画了一幅蓑衣钓鱼图,不知道这次大姐准备画什么来惊艳四座。”
“大姐的画我瞧着都差不多。”宁随然微微一撇嘴,但眼底也是有些期待。
宁仙儿的画在邺都才女圈内也是有名的,当即不少贵女要么用帕子捂住小嘴,要么故作喝茶,但眼神却一直在宁家大小姐身上徘徊。
那少女也不恼,任由她们看着。她是直接下笔,选的自家人为主角。宁仙儿直画一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圆拱门后边,侧着身子,眼帘低垂,梳着简单的发髻,用一只银簪子别着缕缕发丝。那红衣女子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白皙的手腕在太阳光下似乎反射着光芒。隐隐露出的一抹微笑令人心神荡漾,那女子眉眼间的慵懒高贵之色是怎样也藏不住。
画的自然是秦宁婉。
宁仙儿刚画完,一众贵女都是连连惊叹。从前见过宁家大小姐画梅兰竹菊、画虫鱼鸟兽、画山水美景的,却是没见过她画美人的,本以为是不精于美人图,如今看来倒不全然。
“宁家大姐,不若你把这幅美人图送我吧?”
说话的是萧国公的女儿萧小姐。上次宁仙儿在她祖母寿宴上作画她就知道此女的画作不一般,一眼就让人喜欢得很,当即就开口。
有萧小姐开口,别的贵女也是这般说道。
秦宁婉对这幅画真是喜欢得紧。睿王府上也有不少大名鼎鼎的画师,而今大表妹的这幅画和那些大师画的竟是不相上下。
“诶诶,这画我是画给我家表姐的,你们凑什么热闹?”
宁仙儿平日里脾气不好了点,但在贵女圈子人缘不错,当下一说不少贵女都是打趣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转了话题:“没想到表小姐穿红衣竟是如此好看。”
“那是,我家表姐天生丽质。”宁仙儿嘿嘿笑道:“你们若是喜欢,改日我也为你们画一幅就好了,这幅就别想了啊。”
众贵女面上都是一喜。
宁仙儿把画放到秦宁婉面前,笑道:“怎样怎样?”
“我喜欢。”短短三个字惹得宁仙儿欢喜得不得了,说:“等那边的男眷看完,你可得收好了,省得这些人眼红。”
闻言,众贵女都是笑了。
等到这画放到男眷席上更是引起了阵阵惊艳,却是有三人猛然喷出了一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