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谢氏松开她的一刹那,谢潇怔住了。她头一回见向来和蔼可亲的谢氏露出如此坚定而无畏的神情。
“扑通”一声,谢氏猛然跪地。
“啊……”
“夫人!”
谢潇和管家都吓了一跳,或一叠声让她起来,或赶忙去扶。她摇摇头,抓住钥伯的手恳求道:“唯愿您看在我母亲、祖母的份儿上,护潇儿周全,替我照顾好她。若我不能回来……便带她去寻我师父,就说是我临终遗言,望他抚养潇儿长大。”她说罢,滚烫的珍珠落了一地,每个字都如泣如诉,令人闻之伤心不已。
临走时,管家望着她的背影,竭力拦住怀中不停挣扎着想要跳下车和她一起共存亡的谢潇,一双浊目昏黄中搅出清泪,恍惚间似又看见了当年风华绝代的老夫人、太夫人……
继而感慨道:“你们谢家的女儿啊,真是个个如此,苦煞老朽守了这一辈子。”
却说此时,昔日富丽堂皇的大殿上,雕龙画凤的丹陛早已被鲜血浸染。象白玉石阶下处处是堆积如山的御林军骸骨,周遭烽火连天,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不时还有乌纱和人的头颅从上面滚落下来,引得女人和小孩撕心裂肺的惊叫和哭喊声。
正中摆着养心殿搬来的御案前,端坐着一位玄衣莽袍的中年男子。他狭长的凤眸蕴藏着睥睨天下的高傲和狠绝,面前跪着礼部尚书和侍郎,两人脖子上各悬了把明晃晃的大刀,看得人胆战心惊。
谢淳在人群里紧贴着父亲身旁,稚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痕,瑟瑟发抖。
她不敢哭出声来,也不敢闭眼。因这是那人的命令,他管这叫排除异己和杀鸡儆猴。
“本王再问一遍,二位到底愿不愿意为我操持来日的登基大典?”他道。
须臾,似是没有听到满意的答复,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杀!”
“咔嚓!”伴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两个大人的脑袋搬了家。他们的妻儿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抱着余下的尸身伤心欲绝。
那人一见,这次连眼也没眨,便将他们当场缢死。
尽管前面已经见过几次和这相差无几的场面了,而且每回她都尽力往下瞟,避免目睹到这场可怕的悲剧。
可在不小心瞄到尚书夫人倒下后舌头拉长、死不瞑目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嗯?”他见罢双目微眯,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让谢淳不寒而栗。
该死,她站那么远也能被他发现么,不会吧?完了完了……谢淳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准儿父亲也会被自己连累的,怎么办?
“六品左使谢书何在!”果然,他意味深长地抚着大腿,手中价值连城的翡翠佛串上金色的穗子随风摇晃。
她一咬牙,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无意间害了自己的父亲。
“别怕。”谢书拍了拍她偷偷拉住自己的手,目光坚定地望着座上有恃无恐的人那令人憎恶的嘴脸,慨而慷地走了出去。
刚到跟前,身后一只走狗上来踹了他膝弯处一脚,迫使他跪下。
他闷哼一声,又自己站起来掸掸衣上的尘土,“为人臣者,上跪青天君主,次跪黄土父母,便是跪那身心清白的黎民百姓,也绝不跪你这丧尽天良的豺狼恶虎!”
“大胆!”走狗气急败坏地叫一声,抽刀向谢书砍去。
“不要!”谢淳一惊,不由分说冲过去抱住谢书。
“慢!”那人发话,抬臂制止道。走狗不敢忤逆,不甘心地就此罢休了。
殷显拍了拍手冷笑道,“早听闻谢左使忠肝义胆,是国之栋梁,一别多年,倒真令本王刮目相看。不过大人饱读诗书,也曾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和良禽择木而栖这两句话吧?”
过后,谢淳扑在谢书身前大哭,嘴里嘟囔着“不要杀我父亲”。不时有人端来一个紫檀做的黑匣,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两声鼓掌不只是出于对他的赞赏,更是一种命令。
那属下将黑匣前面的一层木板取出,里头装着的,赫然是当今皇上,业王亲侄子殷晨的人头。
“陛下!”一时间众人纷纷下跪,尤其是当初几欲豁出性命辅佐其执政的大臣们,个个老泪纵横,恨不得死的是他们。
诚然谢淳是被他鲜血淋漓的模样吓到哭得更狠的,谢书也并非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肱股,却也陪伴了年仅十六的殷晨数年。
不辞劳苦为其记录重要的言谈举止,待他,说句僭越的话,与其说像君臣,不若说更像师徒与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