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明明还在树下，男孩已经冲向雕花玻璃门，还很用力地冲其他三人招手。
这四个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符沙偷偷咕哝着，跟在他们身后进店。
正坐！
腰挺直，手扶在两腿膝盖上，四人带着局促的表情坐在沙发上。
米寿送上四杯橙汁，弯腰时，轻声说了句：“希望你们喜欢橙汁，小客人。”梼杌之王脸上的淡笑，召告着他对清晨造访的四位客人很有兴趣。
“谢……谢谢……”双辫少女很恭敬地回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我也想喝橙汁……符沙压抑着喉咙里冒出来的酸泡泡，在僬侥人干前绕了半圈，想了想，跑去厨房拿他昨天烤的橙味仙人掌蛋糕。
嘿嘿，米大人送了橙汁，他当然要配合小蛋糕才行。
目送小身影跑进厨房，米寿不知他在高兴什么。静静立在沙发边，米寿等了一分钟，垂眸轻问：“客人想买什么？”
等候一分钟，是为了让四人有充足的时间打量店内，但又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固定在一点。
“我们……”双辫少女瞪大的眼从收藏架、僬侥人干、白鹦鹉身上转了一圈，回到米寿脸上。因为那一抹和煦得令人心暖的微笑，少女脸上浮上一丝粉红。
局促地拉拉辫子，她细声说：“我们找鞠姐姐。鞠如卿姐姐。”
找如卿？漆色墨眸微微抬了些许，瞳光如流畅的琴弦，悄然滑过排排坐的四人。
“请问，鞠姐姐在吗？”
漆眸对上少女的大眼。只这一眼，少女立即垂下头，若仔细些看，可以发现她的膝盖在微微颤抖。坐在她身边的少年蓦地一动，将拳头往身后缩了缩。
那是一种王者的眼神，睥睨，凛然，震慑，不怒自威，甚至，夹着不屑，令观者从心底泛起一阵阵彻骨寒意，畏惧莫名。
“如卿！”淡淡移开眼，米寿转冲茂盛的植物区轻叫一声。清和若叶的声音，与眼神的犀利形成鲜明矛盾的对比。
巨大的植物叶片轻轻晃了晃，沙沙有声，仿佛女巫装饰在帽子上的蕾纱，排排坐的四人立即扭头看过去。数秒后，一道人影自叶片后旋了出来。
很花——这是他们的第一视觉。
迷人——这是他们的第二视觉。
骨董店店主今日穿着一袭长及足踝的杏色纱裙，裙纱上印着一些浅蓝浅粉的小花，颇有些古希腊风。乌发垂肩，寸许宽的吊肩，一字领，裙腰微束，却不紧贴，坠下的裙纱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层，穿着麻绳拖的一双白足在裙下若隐若现。
鞠如卿一手抓着裙褶提起少许，缓步来到沙发前，一只雪白的小折耳猫趴在她左掌上，小小的肉爪蜷缩在腹下，猫脸爱娇的在掌间摩挲。
鞠如卿在四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裙纱散披在沙发上，形成一弯杏色浮花的湖波。那双灰眸半开半合，有些意兴徘徊，睡眠不足。
送上点心的符沙站到米寿身边，撇嘴：如卿姐穿成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今天不会出门勾引弃猫弃狗的意思。
“请……请问，你就是鞠姐姐？”双辫少女兴奋得声音发颤。
鞠如卿仿佛没听见，她将小折耳猫放到裙纱上，欣赏它滚圆的小身子在裙褶上打了一个滚，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直到小折耳猫昂着它肥肥的脑袋走到沙发另一头，鞠如卿才调回视线，打量清晨的客人。
羞涩的少女，冷漠的少年，胆怯的女孩，以及和女孩孪子相貌的活泼男孩……无论这四“人”来骨董店想干什么，此刻的她都不会有太大兴趣。首先，他们不具备成为她收藏品的特质——也就是骨骼；其次，他们不会买宠物，因为他们本身就具备宠物的性质；第三，她跟他们一点也不熟，天知道这少女从哪儿听说了她的名字。
老实说，她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先申明哦，她一点也不喜欢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或若有所思，更不喜欢高深莫测、讳莫如深。她只是知道得比常人多一点，偏冷门一点，相对的，她讨厌的东西也比常人要多一点，要偏冷门一点……
严格来说，身为灵界古骨族的后裔一脉，她又不是标准人界生物。真是！
然而，鞠如卿的冷漠并未吓退少女，却让她扬起灿烂的笑：“我叫Dododolo，以人类的发音就是‘多多多罗’，我是他们的姐姐。”言毕，少女偏偏头，示意身边的少年说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少年淡淡吐出两个音节：“Ota。”
“你们可以叫他欧塔。”多多多罗适时地补充，“他是二弟。”
“OC。”双生之一的男孩点点鼻头，笑道：“你们可以叫我欧C，我是老四。”
“哦——C？”符沙皱眉。
“最后——”多多多罗向前倾身，手臂越过欧塔，拍拍一直垂着头的女孩，笑道：“这是Van。她胆子比较小，怕生。”
“你……你们好……”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低下，“你们……你们也可以叫我芄。”
“玩？”
“不……不是……”女孩的声音依然怯怯，“是芄。”
身份表明完毕，从鞠如卿这个方位看去，从右至左分别是——姐姐多多多罗、欧塔、老三芄、老四欧C。
灰色水眸淡淡一瞥。四姐弟齐齐竖起颈后毫毛：好……好犀利的眼神……
姐弟四人再定眼，骨董店店主眼中哪有犀利，水色琉眸雾雾的，魅艳，涤荡，幽昧，让人愣愣地转不开眼。
鞠如卿静静看着他们。她手边，小折耳猫从沙发另一头走回来，中途还打了两个滚。
反正现在没客人，消磨一下也好。自我介绍完了，后面呢？后面是不是该详细说明一下找她的目的，这四只……
鬼界狞猫！
在人类眼中，他们与“猫妖”可以划上绝对等号。
等了半天听不到四“人”开口，鞠如卿微微蹙起眉。眉一蹙，善解她意的米寿轻咳一声，开口：“你们找如卿什么事？”
“啊！”多多多罗恍然低叫，深色肌肤上浮现更深一层的红云，含羞低头：“鞠姐姐，我们姐弟四人是专程前来人界游学的。我们对人界的空气仰慕已久，希望通过游学增长知识，丰富见识。”
鞠如卿一怔。
游学？
鬼界狞猫跑到人界来游学？
请问这是哪界的语言，为什么她有听没有懂。
未等鞠如卿开口，多多多罗从衣袋摸出一封信：“鞠姐姐，我们也是遇到鞠哥哥后才知道人界的丰富多彩。这是鞠哥哥给你的信，还请鞠姐姐……请鞠姐姐收留我们！”
信……讳莫如深的骨董店店主嘴角抽搐，盯着那封平凡得可以当垃圾扔掉的信，一言不发。
她这儿又不是收容所，捡到什么都能往她这儿塞，还真是……
啧啧，看来，找个时间她要把弟弟揪出来好好沟通一下……默默忖着，鞠如卿慢慢抬手，接过信。
咚！身后巨响，鞠如卿回头。符沙正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蒙甲则不住地用爪子拍他的腿——因为符沙扑倒时压在了蒙甲身上。
信！符沙也瞪——这四个家伙不会觊觎他的米大人吧，可恶！可恶！
双目润湿的符小帅哥“啪”地一跳，直接跳到鞠如卿身后，趴在沙发上一起看信。
他要知己自彼，他要未雨绸缪。
狞猫四姐弟还是留在了骨董店。
鞠如卿绝对不具备“良师”特质，如果说她是“不良师”，她就很愿意承认。游学是一种过程，必须亲自去感受或者亲身去经历，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或不曾预期的见识。不管这姐弟四人抱着怎样的目的，想在人界得到什么，雍芜市只能算他们的站点之一，而她这骨董店，大概就像他们路途中经过的一间咖啡店，他们喝了，累了，所以想停留一下，休息一下。
收留他们，弟弟的信是原因之一，其二……
其二……
其二嘛……
坐在收藏架边，托腮看着突然变热闹的店厅，鞠如卿实在找不出留下他们的第二个理由。
身为老大的多多多罗是个活泼而安静的女孩，深棕偏红的发色，话不会很多，但很乖巧，开口时绝对令人轻快。
欧塔的人类外形是16岁男孩，黑发，与多多多罗相似，气质冷淡，偏好沉默，兄长气势十足，爱护老三和老四。
老三芄，人类外形为14岁女孩，胆小，不善言辞，常常缩在多多多罗或欧塔身后。
老四欧C，人类外形为14岁男孩，活泼，大大咧咧，最讨厌有人说它的猫形毛色不齐……唔，除了老大一直保持人类形态外，欧塔、芄、欧C在深夜里常常现出狞猫形态，欧塔现形是为了睡觉，芄多数时候是被店内比较凶的宠物吓得现形，欧C现形则是贪玩。
猫形的欧塔非常可爱，全身披着深红棕色的长毛，头部从鼻端到两颊侧部均为黑色，宛如戴了一层贵族假面。芄和欧C是双生的无尾狞猫，芄有一身纯粹的蓝色被毛，而欧C的蓝色皮毛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白色斑点纹，但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斑点，认为那是毛色不齐。
问他们父母在哪里，四只家伙完全没伤心感地解释：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去魔界寻找某样东西，至今未回。
对此回答，鞠如卿实在提不起问下去的兴致。她倒比较好奇他们在哪儿遇到弟弟，毕竟，六界之间只能经由通道往来，早在上古时期，这种通道被默称为“漫道”，现在很多漫道已经扭曲，甚至折叠封闭，能打开且畅通无阻的不多。狞猫姐弟的回答却是——他们在鬼界合力打开一条漫道来到人界，因为漫道的出口悬在人界的半空里，他们掉下来，砸到一棵树，顺带砸在树下睡觉人的肚皮上，就此遇到鞠大哥。
机缘巧合，真是机缘巧合。
鞠如卿只想拍手掌。
收留他们不足十天，但店里已经被他们惹出不少小麻烦。
一，他们围着客人打转，把客人当观赏动物。
二，撞翻植物，将地板弄得一团糟。
三，跌进鱼缸，害得符沙手忙脚乱把他们打捞出来——犹以打捞欧C的次数居多。
四，居然和店里的一群猫猫狗狗争地盘。
真是……让鞠如卿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是鬼界狞猫，有点狞猫的骄傲好不好？
有趣的是，欧塔迷上了橙汁和橙子，时常见他叼着新鲜的橙瓣，手里还拿着一杯橙汁；欧C迷上了空心粉，每到午餐时间，就见他端着一盘I形、C形或S形的空心粉在店内晃晃走；而芄，受一点小小惊吓就会大叫：“呀——人界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在这些乱糟糟中，有一点令鞠如卿心情愉快：因为忙于收拾姐弟四人制造的麻烦，符沙烤蛋糕的时间大大减少。
NOW——
扭曲的钟面显示八点三十分，符沙拖地，四姐弟在植物区清理宠物垃圾。
“二哥……”欧C悄悄问蹲在身边的欧塔，“我们为什么要整理这些狗大便？”身为鬼界狞猫，他们的骄傲完全败坏在这些狗便便上。
欧塔用手肘顶顶他的脑袋，没说什么，但这句话让符沙听见了。符沙对这句话没什么意见，不过，他想到另一件事。
“你们……”从植物边探出脑袋，小脸一派正经，“最好离房禺远一点。暖纹也是。”
“为什么？房老板是个好人。”一向胆小的芄居然扬高了声音。
“我说他不好，他就不好。”
“前辈为什么讨厌他？”欧塔面无表情地问了句。
“……因为米大人讨厌他。”
“米大人为什么讨厌他？”
“因为如卿姐讨厌他。”
“不会呀，前辈，”多多多罗安抚小孩子般揉他的头发，相处久了，他们对鞠如卿的称呼也随符沙一样：“如卿姐和房老板是朋友耶，还是很亲密的那种朋友。昨天我明明看到房老板……吻如卿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