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北京出差顺道来看我,捎来一个老旧褪色的帆布大箱子,开口的侧面两头有皮带扣着,中间还有弹簧扣,可以挂锁,属于三重保险。这要放在地主老财家,存放的可能都是银元,可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些冬天换洗的衣服。我从部队直接过来上学,没什么便装,父亲这次来,特意给我买了一件立领夹克衫,枣红色的。
我长颈鹿式的脖子,很像西方国家的石膏雕塑,所以不能穿翻领的,显然父亲很清楚这一点。我穿上果然正合适,我猜这得好几百吧?父亲说才九十块钱。我说太棒了,又便宜又好,正愁没衣服穿呢。
我在家上学时,父亲总有机会出差,每次回来都会给母亲带礼物,除了去上海选的那套绣着草莓的绿纱蚊帐外,其他的都被母亲贬得一无是处,母亲说他眼睛不开化。就连当校花的妹妹也悄悄告诉我,老爸买的裙子很难看。
但我觉得妹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特别淑女,所以我继承了父亲的审美观点。我说夹克衫好看不是在恭维父亲,即便真的不好看,我也不能说出来,那会伤了父亲的心。
父亲宽容大度,从来不和她们计较,总是一笑了之。
我和发小数学考试没及格,班主任让找家长签字。我带着发小一同去求父亲,父亲看了我的卷子语重心长地说,考得不理想,下次继续努力,然后就签了。我又死皮赖脸地说,爸,你给他的也签了吧。父亲说那可不行,我又不是他家长,老师不让代签的。爸,你要是不签,他爸会把他从三楼一脚踢下去,就像踢足球一样一直滚到一楼。
父亲对发小他爸的暴行有所耳闻,一听心软了,说下不为例,然后就给签了。
在我印象里最严重的一次危机是当兵前街道组织体检,我说身体不合格当不了兵,父母追问了半天我也不说。我妈急得开始咆哮,怎么了,得了性病不能说。我抱着吉他十分地委屈,妈你说什么呢。
父亲看出端倪,拉我去卫生间,看到我大腿根两侧都是红斑,父亲如释重负,说我也经常这样,抹点氟轻松就好了,这是男人的通病。我哭着说,爸,我拿你的药抹了,不好使。父亲拍拍我说不要紧。
他带我去了市第一医院的皮肤科,两张写字台对坐着两位女医生,都没带口罩。正对着我的是一个岁数大的老医生,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医生长得特别好看。我坐在方凳上很恐惧,那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来医院看病。
老女医生问我皮肤怎么了,她要看一看。我犹豫着瞅了一眼年轻的女医生,真怕唐突了她,但她却转过脸去躲开我的眼神,只是低头拿着笔看处方单子。我实在没有胖子的勇气,胖子褪下裤子露出两条比女生还要细嫩的大白腿,我可不行。
老女医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突然喝道,长生殖器上了?老女医生这么一说吓我一跳,她比我妈还冲。女人一旦结婚生子,岁数大了以后,说话就口无遮拦,比爷们还敢说,这是我从小总结出来的。就像俄罗斯的美女,老了都变成水桶腰。所以女人的变化是非常大的。
我低声说在大腿根儿上。她斥道,把裤子脱了。我不敢怠慢,谁叫我看病来了,就算真的长在不可见人的地方,也只能任人宰割。有时候我比女人还要传统。
我褪掉裤子,留下内裤,老女医生走过来拿着小棍扒开我的大腿看了看,跟年轻的女医生说,这是典型的真菌感染。
年轻女医生飞快地瞧了一眼,秀丽的脸庞显得不好意思,我估计是新来的。老女医生说,没什么事,穿上吧。她让年轻女医生给我开了一管达克宁,抹了三天就好了。
其实我挺感激那个老女医生,是她让我顺利地当了兵,不然也不会考到这所院校。但我现在还记着那个漂亮女医生怯怯的眼神,特别像丁娜。
父亲问我生活费够吗。我说一个月就花一百元,除了买书没别的开销。我没告诉父亲,晚上我都不打菜,吃个饼就行,不是我刻意省钱,也不是减肥,而是不想吃,这跟丁娜没有关系,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有些便秘。
胖子总以为我来自贫困山区,家里老小都穿不上裤子,他一打好菜就叫我一块吃。
父亲给我留下肆佰元,在子女教育和生活开销上他从来没有吝啬过。我说用不了这么多,父亲还是让我拿着,他说穷家富路。小时候,我和妹妹吃不了的奶油蛋糕、巧克力布丁都塞给父亲吃,他来者不拒,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形象地称父亲是垃圾桶。
中午吃饭,我们爷俩就在校门口的小馆子里点了两盘饺子。母亲多次告诫我,在外面吃饭千万别点饺子,饭店会把猪血脖子搅碎,混在馅里当好肉卖。但我和父亲不相信饭店老板会这样没有良心。
父亲问我学校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我说挺好的,就是管理太差,居然纵容校外的流氓到校园来打架。还没等我说完,父亲看了看周边,示意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我才不怕流氓听见呢,我还想找他们算账,给胖子报仇雪恨。但父亲当过铁路警察,一辈子谨小慎微,打架的事我不能告诉他。
转眼放寒假了,胖子家在宝鸡,因为票不好定,提前回去了。我从燕郊走到大厂上火车(燕郊站不停),学生票半价才六元,那我也没想买,六元能买六张饼,丁我六顿晚饭。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随大溜混上绿皮火车,顺便还找了一个座位。
车厢的连接处有个燃煤的开水房,列车员打开锅炉底下的小门,用铁铲把煤添到炉火里,一股煤气臭味充斥着整个车厢。冬天的火车里五味杂陈,烟、屁、汗混在一起怪怪的,我要把鞋脱了,还能增加一种味道。好在我比较自律,不会轻易脱鞋晾脚,否则肯定有人受不了。
我抱着胳膊坐在车厢头一个空当里,周围都是陌生人。
回想这一学期,求爱虽然失败,胖子又代我挨打,但我并不气馁,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胖子说,假如丁娜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但是丁娜根本就没欺骗我,甚至也没说看不上我,而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把情书交给王春艳,绝对是程序上的错误,这主要因为我在部队和猪待惯了,思想变得越发迟钝,总是把人都想得跟猪一样单纯。
对丁娜产生的爱慕之情,我有我的看法。俗话说好汉娶丑妻,赖汉娶花枝,这一点众所周知,不用赘述。而且从现实角度上讲,鲜花都喜欢插在牛粪上,因为牛粪的营养丰富,都是纯绿色的,况且没有牛粪臭,哪来鲜花香。所以我和丁娜还是具备缔结连理的土壤环境。
再退一步讲,即便她不同意和我谈恋爱,也不能阻止我追求她的步伐,只不过被梁博横插一杠,使求爱行动变得扑朔迷离。我正胡思乱想,列车员嚷嚷开始查票。
真背,喝凉水都塞牙缝。列车员是个男的,我一边想着丁娜,一边看他紧忙着。有没有人喝水,他也得烧,有没有人补票,他也得查。就像梁博找人打我一样,根本没地方躲,厕所被他拿钥匙划上了,我只能静观其变。
列车员上来就问我,查票了,你票呢。我推说找不着了。他瞪了我一眼说,那你再找找。他只查这节车厢,幸运的是就我一个逃票的。
列车员回来问我,票找到了吗。我动也没动,说还在继续找。他一看我是个穷学生的打扮,也没为难我。
过了一会,他递给我一把拖布,说,别找了,去把地墩了。查票一般都是列车长带着乘警,查遍所有车厢。我看出他的伎俩,他哪里是查票,这分明是找人替他干活,可我又无可奈何,就如见了五赖皮一般。除非补票,虽然从北京始发站补也超不过10块钱,但我还是心疼,我一咬牙墩就墩,干活挣钱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