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陆安疯疯癫癫的控诉陆闲对自己有多不好时，霍青时突然心头微微一动。
试试？只是试试，没有别的意思。她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什么选择是最精明最正确的，她知道的。
可是都到这份儿上了，不如？试试？
霍青时盯着陆闲，突然开了口：“那你……杀……了我……吧。”
陆安愣住了，陆闲的神色中掺杂了一些微妙的转瞬即逝的感情，也僵在了原地，宣和帝也是怔了怔。
在这种情况下，陆安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并不介意多捎带一个陪葬的，权当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所以霍青时在这时候说这句话，是非常不理智不明智的行为，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行为。
陆安大笑道：“怎么？因为他们都放弃你，你终于看明白了？不想活了？哈哈哈哈哈！没错！你早点认清现实不好吗？陆闲待你与我待你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在利用你罢了。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才是我们应该有的关系。”
“你却对他倾注感情，什么好兄弟好朋友？我呸！他比我更肮脏，选择用这样的手段来借刀杀人！今儿我杀了你，别人只会说是父皇顾全大局，不会说他陆闲冷血！打得一手好算盘！”
“好啊，好啊！既然你求死，我也不会不满足你。总归你我终有一死，今儿死在一起，也算是共赴黄泉，下面也就不寂寞了！”
说着，陆安挥手就要砍向霍青时的脖子。霍青时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她心跳得很快，快得就像是雷雷战鼓，与她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战争呢？
陆闲失声叫道：“慢着！”
陆安抬眼瞧他，嘴角上扬，手也停了下来：“怎么？你反悔了？”
宣和帝不满地看着陆安，虽然霍青时确实是世间难得的人才，但是这大遂国的江山和一个少年谁重谁轻，宣和帝心中自然有一杆秤。今天就算霍青时在他面前人头落地，他也不会心慈手软半分。
“之恒。”宣和帝声音轻轻，可是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要知道，你比你二哥强的地方，就在于你比他果断，不会因为这些人而优柔寡断。若是你这也割舍不下，那也割舍不下，那就只能成为你二哥那样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言下之意，今日霍青时必死无疑，但是若是陆闲阻拦，那日后皇位就只能留给陆曜，若是陆闲放任事态发展，便能稳坐皇位。
这样的诱惑，这样的选择，是个人都知道要怎么选，不管是陆安还是霍青时，在这一瞬间，都对宣和帝拿捏人的本事佩服得不行。
“原来你就是这样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陆安大笑，挥刀指着宣和帝，“你以为，你以为我会如你所愿？”
还不等霍青时反应，陆安就已经挥刀斩断了她和他腰间束缚在一起的腰带，哐镗一声，霍青时应声倒地。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霍青时身上的时候，陆安突然面露凶光，冲上前去，将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宣和帝的胸膛。
“我死，你也得死！”陆安一边狰狞着说，一边将匕首全部插进宣和帝的胸口，“你毁了我的一切，不是别人，就是你！你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皇帝！”
陆闲扑上去将陆安扯开，可是陆安手中紧紧攥着匕首，陆闲一拽他，匕首也随之拔出，汹涌的鲜血就这样从宣和帝的胸口处涌出。那血液已经不是鲜红色，而是发黑发褐。陆安说的不错，宣和帝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几个月能活了，他做的，不过是提早了宣和帝的死期。
宣和帝恐怕穷极一生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嫡长子手中，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死去了，死不瞑目，眼睛瞪得浑圆，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一个父亲，恐惧自己的儿子。一个君主，恐惧自己的臣子。
可是他却没有想过，这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眼里只有陆安，没有别人。
宣和帝和陆安这一对父子，真不知道该说是谁更悲惨，谁更凄凉，又或者是谁辜负了谁，谁背弃了谁。
不等太医来，陆闲就合上了宣和帝的双眼，方才束缚霍青时的腰带，现在成了束缚陆安双手的枷锁。
不消多说，该入狱入狱，该通报通报，只不过将遇刺，改成了深夜暴病，没有痛苦的死去了。
……
霍青时被抱回了三皇子殿，她隐隐觉得自己能使上力气了，自己控制着指尖也可以微微动弹，可是恐怕是陆安过于忌惮她，给她下了过量的药，故而就算已经过了药效，她还是没办法自如的行动。
温渡一为霍青时号了脉，直言没什么大碍，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软骨散从来不是什么毒，市面上也便宜的很，三教九流哪哪儿都有。是故也没引起什么重视，毕竟宣和帝死了才是最大的事情。
“我要去处理父皇的事情，你在这儿睡下。”陆闲柔声道。他将霍青时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说不上来是因为私心还是下意识，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霍青时已经枕在了他枕的枕头上，睡在了他睡过的被窝里。
霍青时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也没看他。
陆闲有些局促，挣扎了片刻，这才说：“方才我不是不想救你，父皇……”
“我知道。”霍青时开口，已经可以自如地说话了，“这件事若是换作别的任何一个人，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我知道。”
“那你……”
“我没事。”霍青时道，“你快去处理宣和帝的身后事吧。对了……陆安，能不杀，就别杀了。”
陆闲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半晌又回过头来：“我处理完就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嗯。”霍青时应声，“正巧，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陆闲惊讶了一瞬，心下不知生出什么玄妙的喜悦之情来，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只剩霍青时一人，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不太会看错人，至少之前这么长时间来，她看人都比较准，可是今天，她看错了陆安。
可是她不确定自己看错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只知道自己现在累得很，不想再去揣摩别人的心，更不想再被搅入这样那样的漩涡之中。她太累了。
陆安突然暴起，宣和帝被杀，这样的事情放在前几天，霍青时连想都想不到。宣和帝死了活活了死，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如今就算亲眼看见他在自己眼前死去，霍青时也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以前还能感念这是一条人命，如今只能叹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正如宣和帝自己所说，他想杀自己这么多次，不比陆安好到哪儿去。霍青时也疲于为了一个屡屡想要杀害自己的人感伤缅怀，这样的事情，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约莫五更，皇宫中又开始哭嚎声一片了，和之前宣和帝假死没有什么区别，似乎这皇宫的哭泣声连音调和起伏都是一模一样的，不曾更改。这么想来，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宣和帝的死也不过是一场例行公事的哭戏。
软骨散已经解了，霍青时站直身子，在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这样的伤和她身上留下的疤相比，简直就是蚊子包，不痛不痒。她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看了一晚上天花板，现在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眼眶下面也留了两道黑魆魆的眼袋。
霍青时叹了口气，自己的佩剑在大皇子殿，现在已经来不及去取了，于是她将陆闲的佩剑取下，背在身上，踏出了三皇子殿。
……
陆闲和陆曜较之前沉稳了不少，陆曜红着眼眶处理丧事，陆闲则在处理大臣们的事情，两个人倒是配合得很好。可是皇帝只能有一个。朝堂上的大臣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口：“国不可一日无君……”
话还是老话，不提也罢，直说这样的话出来，陆闲和陆曜原本和谐的气氛，一下子添了些诡异进去。
陆闲不想要皇位吗？不可能。陆曜不想要皇位吗？更不可能。这两个人周身弥漫着的神秘气场说不上来的诡异，没有人先开口，只等着谁来打破僵局。
就在一个官员终于忍耐不住准备开口说话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唱报：“霍大人启奏！”
众人纷纷侧目，霍大人说得自然是霍青时，霍青野没有抢这个位子，他自然知道自己抢不过。可是霍青时并没有来，只是派人送上了一份奏章和一个锦盒。
陆闲和陆曜对视一眼，一个接过了奏章，一个接过了锦盒。
奏章言简意赅，霍青时将家主之位让给霍青野，从此不再为官，根本不望批准，她不是来申请的，是来通知的。
锦盒打开，里面是明黄色的丝绢。众人心中咯噔一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曜将锦盒之中的东西展开。
果然！是宣和帝留下的遗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