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陆闲再三叮嘱。
“记住了。”霍青时点了点头，“我是山东云家的女儿，哥哥进京赶明年的春闱，便带了我来长长见识。云家虽说是山东富贵人家，家财万贯，但一直无人入仕，也算是遗憾一桩，故而哥哥来赶考。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不上其他，便结交了些京城的贵家小姐们，这才受邀来了这送冬宴。”
陆闲点点头：“那我呢？”
“你将我哥哥收作幕僚，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你单名一个闲，便叫你闲公子。”霍青时继续回答。
陆闲这才放心：“好。”
霍青时翻了个白眼：“原以为你是有多好心，真的要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赔罪，说得好听，到头来却是要我帮你探口风……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朋友。”
“我定了醉仙楼的晚间，只等你这事罢了便去，你去不去？”
“去！”
送冬宴是京城名贵姑娘公子们一年当中举办的众多宴会之中的最后一场，因着临近春节，故而有了送冬宴这个名字。这些个姑娘公子们便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也好，谈天说地也罢，总之就是找个由头，要在这群名门望族的同龄人之间，展露一下自己特殊的地方。
京城之中的权贵盘枝错节，谁家和谁家没关系？故而就算是颇为传统的遂国，在京城子弟聚会这件事上，也是百无禁忌。毕竟这些儿子女儿们就是他们家族的下一代，指不定就能从谁家儿女嘴里掏出些什么新政见，又指不定能在聚会中获得什么新秘闻。
而眼见着这群孩子们一日一日长大，这聚会的目的就多了一条，那就是看能不能跟别的什么大户人家攀上亲家。
来聚会女儿家，已经有一部分开始抱着少女怀春的心思，想要钓个金龟婿，为自己被奴役的一生找一个好些的奴役主。故而霍青时不爱来这种地方，霍青玉也随了她的性子不爱来，只是霍青黛在京城的社交圈中名气不小，逢宴必请，逢请必到。
霍青黛的性子本就随了赵姨娘，瞧着便知道是个圆滑的丫头，更别说她一张巧嘴，不光会唱还会说，时常凭借她那张樱桃小口，叫别人心悦诚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京中男儿少有不喜欢她的，这还不值得称道，可偏偏女子们也爱和她玩儿，这才是能显示出她本事的地方。
故而这回，陆闲便将所谓云家姑娘的邀请者，定为了霍青黛。
陆闲和霍青时做戏做全套，离宴会水榭还远，便兵分两路，走到了门口，才假装偶遇。霍青时冲陆闲行了个全乎礼，低眉顺眼地站在他旁边，陆闲说些什么，她就时不时颔首应一声，报以浅浅笑容。
这水榭是李家的，不错，正是李朴的李家。李朴当年也算是从仕做了官，不晓得是他真的很上进，还是李家走了什么门路，总之，他很快就领了差事，跑到别的地方的县衙去了。今年听说又调任到了东南，已经两三年没回过家了。
举办宴会的不是李朴，是李朴的妹妹李歌尔。李歌尔年方十五，上半年出生，过了春节不久，就是及笄的年龄了。霍青黛听别家小娘子背后调笑过李歌尔，说李歌尔频繁举办宴会，就是想赶紧找个有眼缘的嫁了去。不然等到十六岁还没有定亲，可就要被笑死了。
霍青黛听了这话，便想到了李歌尔的脸。李朴长得平平无奇，就靠着趾高气昂和强装出来的文人气质撑面子，李歌尔和李朴亲兄妹，却连趾高气昂和文人气质也干脆没有，只剩下了平平无奇。
偏偏李歌尔说话嗓门儿不小，又极爱钱财，控制欲很强，却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把控，所以没什么人喜欢她，只是因着李家财大气粗，又出了李朴这样不算小的官儿，这才带着她玩。
而一项爱钱的李歌尔，这两年突然开始频繁的张罗宴会，若不是那几个背后嚼舌头的人所说的，还真想不到其他的。只是这些人难有真的喜欢李歌尔的，李歌尔这算盘打错了。
有人对李歌尔的行为嗤之以鼻，可是其实不这样，用能怎样呢？普天下的女子，嫁人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成亲之前连丈夫见都见不到，又怎么知道美丑高矮，家境如何，脾气秉性怎样？就这样几个长辈一个谁都能夸上天的媒婆，就要把女儿家的一生交到一个素昧谋面的男人手里，多可怕？
她们这些女子，因着家境，因着权势，因着自己的姓，和身体里流着的血，这才有和门当户对的同龄男子见面甚至结交的机会。她们谁会放过这个机会？谁会放过和自己见过面、说过话、甚至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去被迫选择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
她们有特权的代价是，十六岁是一个界限。十六岁及笄礼一过，之前没能订下婚约的，之后就将这件事全权交给父母了。没有名门望族愿意自己家的女儿冠上“嫁不出去”、“没人要”之类的名头。
尽管她们才十六岁。
李歌尔也不过是抓住最后的机会，在这被操纵的浮世中再挣扎一回罢了。
霍青黛对李歌尔没有嗤之以鼻，有的是无限的同情。霍家也是名门，霍豫立以后也会像霍夫人当年一样，利用她和她的姻亲。可是她有个好哥哥，李歌尔没有。
听说李朴当年还准备让李歌尔嫁给他的顶头上司，那可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县令啊。
霍青黛走到李歌尔跟前，打了声招呼，声音清脆：“难为你举办这样好的宴，我都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雪景？”
“你这张嘴颇能说话！”李歌尔不无得意地笑道，“这水榭是家父当年专门为了冬日赏景建的，院中一草一木，观景台格局，全是经过了几十个工匠近半年的设计，这才有了这水榭。”
“是了，我一进来，便知道，原来这同一片天下了同一场雪，进出你这院墙，竟也是不同的。”霍青黛笑着说，“你约我赏这么好的景儿，我可也不是白赏的。喏，这一对珠钗，是皇后娘娘赏给我三哥，三哥转送给我的。我容貌不如你艳丽，撑不住这对珠钗，今儿便借花献佛，赠于你吧。”
不是霍青黛非要将这对珠钗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是眼前这位李歌尔虽然爱钱，却总有些不识货，若不这样说，她定以为大家都和她一样小气，不肯把这小小珠钗放在眼里。只是三言两语，说了这珠钗的来历，霍青黛便见着李歌尔的眼睛越发亮起来，恨不得抱住她狠狠亲一口。
“咦，那儿有个生面孔。”李歌尔和霍青黛聊了几句，便转头看向下面的来客，正巧看见了陆闲和霍青时，“我请过他们吗？”
霍青黛虽认不出霍青时，但却认得出陆闲。因着自己的三哥和陆闲关系亲密，她也扫听过陆闲的事儿，知道他平素不爱参加什么宴会，更别说这场人多又杂的宴会。
霍青黛不知道陆闲怎么来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只是既然听了李歌尔说陆闲是不请自来，便也不敢贸然暴露他的身份，便只是道：“我认识，你好好儿在这儿把控全局，我下去瞧瞧。”
“好。”李歌尔也不多问，便和霍青黛相互行礼，转了视线。
人确实不少，但是像李歌尔这样不认识陆闲的，却也不多。有些贵公子一眼就认出陆闲来，上去攀谈两句的也有，直接行礼的也有，故而没多会儿，这一片儿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三殿下旁边这位是？”有好事者起哄问道。
霍青时故作羞赧，低下头去，避免被人打量出个什么结果。正巧霍青黛往这边走来，陆闲便指了指霍青黛：“是青黛妹妹的朋友，与我也算认识，门口碰见，便一道进来了。”
霍青黛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仍是从善如流的过来，牵住了霍青时的手：“姐姐，叫我好找！原是跟了三殿下一道儿进来了。”
霍青时早知道霍青黛是个圆滑人物，却不知道她竟能圆滑到这个地步。不过是陆闲的一句话，她便知道上前来打掩护，便知道自己是陆闲的人，要好生护着。若不是霍青时知道陆闲和霍青黛没什么交集，她都要怀疑这件事霍青黛和陆闲早就商量好了。
“妹妹哪儿的话？”霍青时声音轻轻，颇有些娇俏的意思，“家兄进京赶考，承蒙三殿下照顾，我方才是在感谢三殿下呢。”
“进京赶考……三殿下照顾……”有人耳朵尖脑子活，立刻道，“原来是云家的妹妹，失敬失敬。”
“云家？山东云家？”
“是啊，说是山东云家富可敌国，唯一的遗憾就是时代没有为官的。如今云公子前来参加春闱，看来这个遗憾也要在云公子这儿抹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