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轻笑道：“怪乎，我堂堂遂国三皇子，竟不能在这大殿之上随意走动？”
霍青时白了他一眼，冲青玉点了点头，这便起身，和陆闲往后退了几步，这才说：“你伤势好些了吗？”
“有温渡一在，自然是好了许多。”陆闲道，“白其琛等着见你，今天住宫里吧。”
“师父要见我，直接进霍府不就行了？”霍青时一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闲点了点头：“今儿还是别走了。深塘也在。”
霍青时一听，便知道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恐怕又有什么变动，连忙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宣和帝与乔灼相谈甚欢，二人举杯，遥祝两国通商友好。宣和帝举杯，下面的人是要陪着的，故而霍青时和陆闲也顺手从桌上拿起两杯酒，恭敬往宣和帝那儿祝了一下，一饮而尽。
乔灼站在上面的样子意气风发，本就少年精神气十足，加上他似仙入凡的容貌，一时间又让霍青时恍惚了去。兰若棠固然是美的，但那美脆弱，温柔，如易碎的琉璃。乔灼的美则是从内而外的，有压迫感的，爆发式的美。
说到底，兰若棠终究是雨后海棠。而乔灼，是灼灼桃花啊。
“看呆了。”陆闲在旁边道，本应该是句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陈述句，“好看吗？”
霍青时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要不是瞎你还问不出这句话”的眼神。
陆闲也不在意，只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手自然地搭在霍青时肩头，脑袋一低，刚好凑上她耳边：“你说，要是乔灼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层身份，会怎么样？”
陆闲的动作虽说比平时亲密，但因这他俩四年来都兄弟相称，霍青时倒也没觉得不适，只是陆闲那句话一出来，她就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往旁边迈了一步，挣脱了陆闲的手。
“你想干嘛？”霍青时斜他一眼，“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陆闲摇摇头：“没什么，不能如何。”说罢，便背着手，往他自己的坐席去了。
霍青时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坐了回去。
殊不知正闲庭信步往前走去的陆闲，和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位官员的乔灼，眼神正对，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些不寻常来。
乔灼一早就看见霍青时了，他如今在顺国手眼通天，又怎么会白白放过那三年时间，不去追寻乔娴的下落？就算霍青时和陆闲都用了化名，以他在顺国京城的人脉和手段，自然能查到陆闲去过的客栈，于是也就找到了和他一起办理入住的乔娴。
再之后，他顺着乔娴这个线索一直找下去，线索却在遂国境内断了一个彻底。那时候乔灼就想到，乔娴怕是个假名字，甚至是个假身份。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将搜索范围一缩再缩，就在缩减到遂国三城之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封国再次遇到乔娴。从此，彻底将她的行踪，她的身份，她的一切经历牢牢掌握在手中。
她还是这个名字，长大了很多，他们都长大了，只是她的变化尤甚。
乔灼没想过，以自己这般容貌，还会惊艳于一个女子的变化。三年，足以让霍青时的眼尾变得上扬，双眼顾盼神飞。她的皮肤并不如大家闺秀吹弹可破，如若琼脂，但也因此而多了些不一样的凌厉。
她从来不同，不同于一般女子，不同于一般人，早在三年前的那个春天，乔娴这个人就闯进了乔灼的世界。
他一点儿也不怪霍青时骗他。他深知，自己心里的是乔娴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而且，当他知道，整个京城都只道霍青时是霍家三少爷，根本没有人知道乔娴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心底蹿起了一丝没来由的快意。
她身边那么多人，一直围绕着她，水泄不通，可那么多人，竟是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就连她的家人都不知道。
可他知道。他乔灼知道。他乔灼掌握着霍青时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血脉喷张，心跳加速。与内容无关，只与人有关。
他不想吓到霍青时，就算霍青时掩饰的很好，但在封国的时候，乔灼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霍青时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热情的抵抗。霍青时很敏感的，他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逾矩的风吹草动，霍青时马上就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可是乔灼暂且不想让霍青时知道。她不知道，他俩还能如旧友一般，谈一些别人不知道没听过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的见闻，说一些只有他俩知道的话，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让他的心情直冲云霄。
若是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将一切扳回她所谓的正轨，而这就意味着，他们连之前那样的关系也回不去了。
更何况，他对自己现如今的形势还远不满足，尤其是知道了霍三公子的威名之后，越发对现有的一切感到不满。他还没有真正站稳脚跟，他还没能在顺国根深蒂固，他还不配和霍青时提这些。
于是他就算一进殿门，就看到了半掩面此地无银的霍青时，因着这个可爱动作，也因着霍青时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因着这些个深埋心底的不能与人说不能为人道的小心思，乔灼忍不住想笑，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一下。
可他仍然压了下来，眼神轻飘飘挪开，好像刚才并不是专门随着霍青时而去，好像不认识霍青时。
他做得好吧？乔灼有多努力的在隐瞒这些，就有多想将这些全部挑明，然后蹲在霍青时面前，像三年前一样仰视着她，问，他做得够好吧？
他一方面死压着这些秘辛，另一方面又疯狂的幻想把这些都抛出，摆在霍青时面前。这样的撕扯和纠结，病态和疯狂，让他感到痛快，感到舒爽，就好像是一下子撕下来伤口上结的痂，就算知道这样做会让伤口难以愈合，可他就是忍不住。
然而，他却看见了那个男子肆无忌惮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排斥，看来是经常会有类似的动作，她习以为常，是因为那男子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吧？是因为她要维护自己霍三少爷的身份，才不推开他吧？
可是当那男子往他这个方向走来之时，不可避免地，乔灼的内心猛地震动了一下。这双眼睛……是眼熟的。
眼前这个男子，闲庭信步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可一双如琥珀的眼睛，一双闪着光的，拥有着坚韧光芒的，眼睛，像极了……
岳麓。
是这个名字吧？他不会记错。
在封国的时候，乔灼就撞见过霍青时和岳麓一起走，如今，若是眼前这个人就是那时的岳麓，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乔娴的双重身份？
乔灼对自己的机敏毫无怀疑，当他看到陆闲这一对眸子的时候，心中有些东西，就了然了。当时在封国的时候，因着岳麓总站在乔娴身侧，乔灼不爽之余多看了他两眼。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对眸子。这对眸子和岳麓的脸根本不配，岳麓平平无奇，生不出这样的眼，生不出这样的眼神。
乔灼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如此冷漠……不，不单是冷漠，还有……这是什么眼神？是……示威吗？！
乔灼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陆闲，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明明是腊月寒冬，他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只觉得，陆闲朝自己走过来的每一步，对自己来说都是一层新的压力，他从来没想过经历了这三年，还会有什么能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慑和恐慌。
他并不是霍青时的唯一。
就算是得知秘密的唯一也好，举止亲昵的唯一也好，生死之交的唯一也好。他哪个都沾不上了。
非但如此，眼前这个男子……联想到陆闲和霍青时的亲密举止，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人，恐怕不仅是岳麓，不仅是陆闲，还是顺国之时，和霍青时一起布局的，皖时。
乔娴，皖时。
陆闲，霍青时。
他们两个连化名都如此有默契。是商量好的吗？多半不是。乔灼艰涩地吞了一口唾沫，仍然死死盯着陆闲。
陆闲却在这时，不经意间将视线挪开，游刃有余地和身边的叶太傅说起话来。
仿佛刚才的对视，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乔灼的心已经抽疼，已经被自己撕碎又揉捏了。他没敢去看霍青时，他怕自己这样狰狞的表情会被她看到。
“乔使者的年岁与朕这几个皇子相仿，不知道可有婚配？”宣和帝笑着问。
乔灼唇角抽了一下，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表情：“还没有。修身齐家治国，乔某暂且连修身还做不到，如何考虑齐家？”
“乔使者过谦了，如今不是已经在寻求治国之道了吗？”宣和帝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