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恶。”陆闲淡然道，“长久的利益和眼前的利益，没有远观的人只会选择唾手可得的那一份。当年的郡守对他们再好，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阻拦他们挣快钱发难民财的混蛋，如今的马郡丞再怎么给他们机会，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隐患。”
霍青时皱眉，她对这些直白的话下意识抵触，可抵触之余，她又明白，陆闲说的是对的。
这座城是陇右的首脑，是中心，是命脉，可是这里的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人，又该是怎样呢？陇右地处边疆，和顺国苻国相邻，离皇城远，又贫，又灾，皇城能给予的，除了一年又一年的拨款，一年又一年的赈灾，再无其他。
为什么没有人想过，从根本治理一下这里呢？
不，她忘了，有人想过。那个郡守想过，不仅想过，他也是这样做的。
“你知道我娘吗？”霍青时问，“乔氏。连名字都没有，只因为她本家姓乔，就叫她乔氏。”
陆闲不知道霍青时为什么突然提起乔氏，但还是点了点头。
霍青时接着道：“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她的身世，她是如何进了霍将军府，为何做了奴婢，又是如何被我爹看上的。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些，她就死了。她死的不寻常，用一条命换了我活。”
陆闲没有接话，这些往事他并不了解，只是看着霍青时，内心莫名有些酸涩，便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乔氏与世无争。她不识字，但是会给我买书，会给我讲一些她听过的故事，她觉得故事里的人做得对，就说要让我学。”霍青时说，“她的故事五花八门，有行侠仗义的剑客，有乐善好施的富翁，有勤奋苦学的书生，什么都有。”
她看了陆闲一眼：“唯独没有女子。她直到死，也没听说过巾帼不让须眉，也没听说过女中自有豪杰在。她眼中的好人，能有作为的人，能顶天立地的人，全是男人。也就是因此，五年，她明明有无数机会逃离别院，可是她依旧无动于衷。”
“从父从夫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东西，就算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也都清清楚楚。她死前险些惨遭侮辱，她以死相拼，才没能被人……可是有时候，我却忍不住在想，她当时拼命保护自己的清白，几分是为了我，几分是为了她自己，又有几分是为了这世间所有的对女子的不容忍？”
“当我想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冷静得冷酷，冷漠，冷血。她是生养我的人，可是我却在揣测她的心理，从一个外人的、事不关己的角度。”霍青时突然一笑，有些勉强，“可是我不得不想，不得不想。仿佛我想了，她的死就不全是因为我，不全是因为霍家，还有因为这不公道的天下。”
“我在逃避，确实如此。”霍青时想了想，继续说，“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在逃避，直到现在。直到我认识了这个郡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