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时的村庄绿树如茵,农家的院子遮蔽在浓浓的树荫下。渐渐地,从树上传来了蝉的鸣叫声,乍一听,让人觉得聒噪极了;可是,当静下心来细听的时候,蝉鸣又变成了悦耳动听的独奏曲,或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蝉的幼虫我们这里俗称“爬叉”(音)。“爬叉”自打黄昏一拱出地皮儿,就爬上了树,经过艰难的蜕变很快就成了蝉,从此便俯在树上喝风饮露,直到秋后死去。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蝉很少俯在椿树上,我猜想这可能是椿树的气味比较难闻的缘故吧?
炎热的暑季到来了!
劳作了一天的孙毓淑吃罢了晚饭,便收拾起碗筷。春妮儿奶奶卫老太太晃着一双小脚抱出麦秸秆编织的凉席儿铺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俊梅,你去收拾,让你嫂子出来凉快凉快。”老太太朝着西屋说道:
春妮儿听到奶奶在叫姑姑,便答道:“奶奶,俺姑不在家。”
孙毓淑在灶房里听了婆婆的话,连忙说:“娘,别叫俊梅了,我就收拾好了。”
春妮儿奶奶坐在凉席上,敞着衣襟儿,手里不停地扇着扇子,驱赶着蚊虫。
春妮儿靠在奶奶的腿边儿,听着树上的蝉鸣,打起了瞌睡。
堂屋的东间里,商明禄在油灯下一手扇着扇子,一手给学生们判着作业本,还不时地给趴在他对面学习的哲凡扇几下,来驱赶哲凡的困倦。
三爷商老耿和商四爷他们坐在院子门口那里扯闲话。
睡得迷迷糊糊的春妮儿在睡梦中觉得有人在她的耳边儿叫她,她抬起头揉揉眼睛看了看,只见娘和奶奶坐在凉席上边说话边给她撵蚊子,小文子和大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在旁边儿看着她笑呢。
春妮儿一骨碌身坐起来,说道:“你们啥时候来的,咋不叫俺。”
小文子说:“春妮儿,天才擦黑儿你就睡觉,啥时候才能睡到天明?走,咱们一起摸爬叉去。”
“爬叉”的美味是没有谁能抵挡得住的,因而,摸爬叉的队伍里男女老幼都有,人们手里拿什么家什的都有,不拘水桶、布袋子什么的。
“爬叉”这种黄色的多脚的虫儿有大有小,大个的蜕皮以后我们叫它做“大肚铃”(da du ling方言音),也就是所说的蝉;小个的蜕皮后我们叫做“知了”,它们的叫声当你细听之后也是有所不同的。
春妮儿手里拎着一条小布袋子,她在大刺上的一颗榆树下看到一个指头般粗细的圆孔,边上有新的土,一个小东西身披土黄色的甲衣,两眼突出,正缓慢地移动着两排细腿向旁边的榆树爬去。春妮儿伸手将它捏在手里,这个刚见到世界的小东西,可能是不甘心就此被捉,在春妮儿的手里边一阵抓挠,挠的春妮儿的手痒痒的。
月光下,柳树垂下的细细枝条上一只“爬叉”正在蜕皮,土黄色的背部自中间裂开来……
蝉,刚蜕皮出来,卷曲着看似嫩青色的翅膀,黑色的头,两根细长的须子,鼓鼓的两只眼睛,你并不能看到它的眼神,因为它的眼睛外面是似乎透亮的壳。
“爬叉”只要从泥土里钻出来,爬上树,一夜之间就蜕变成了蝉或知了;第二天一早,你会发现它留在树上金黄的壳;它的“壳”同样不会长久地留在树上,人们发现后,会捡回去穿成串,挂在房檐下阴干了,再卖到药铺子里去入药。
张文用手电照到一只俯在树干上通体黑色的蝉,它一对透明的翼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张文把手电筒交给春妮儿继续照着那蝉,自己蹑手蹑脚地攀上树干,伸出手来轻轻地一捏,那只蝉便被他捉到了手里,他再用两只脚尖抵住树干借力一跳便落了地。
蝉是不能吃的,只能玩儿!张文和大顺怕它飞走了,就掐去了它的翅尖。
小春儿把掐去了翅尖的蝉搁在手心里,蝉拼命地震动着翅膀,却再也不能飞到它想去的地方了。
我们摸爬差的热情是高涨的,有时候会不知不觉地摸到邻村去,因地盘之争还会和邻村的孩子们吵起架来。
自巷子出来,在村东的林子里转一圈下来,春妮儿手里的小布袋子早就满了,她喜欢把手轻轻地放在上面感受着这些小虫的涌动。
大顺把身上的褂子也脱了下来,挽了袖口来装爬叉。
回家了!
看着满满的收获,想到喷香的美味儿,我们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大家迈着轻快的步子,高声唱起了游击队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在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夜已经很晚了,巷子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吵嚷的声音。我们涌进春妮儿家的院子里时,毓淑婶儿她(他)们还没有歇息,正坐在院子里说话、乘凉,堂屋里的油灯亮着,隔着窗户纸能看见哲凡还趴在昏暗的油灯下面学习。
大顺和小文子把爬叉倒进春妮儿家担水的铁桶里,春妮儿用瓢舀了好些水进去,又从灶房里抓了把盐撒进水桶里,大顺子把胳膊伸进桶里去搅了搅,拿了个锅盖子盖在了水桶上;这样,第二天爬叉身上的泥土就会脱下来,肚子里的泥土也会吐出来,也不会变成蝉了。
农村的夏夜是寂静的,也是喧闹的。喧闹时,说书场子的人群会随着先生对故事的渲染而大声哄笑,戏台的锣鼓和喇叭传出来的高亢唱腔能惊动四里八乡;寂静时,你就会听到,这儿突然传出几声男人的咳嗽,那儿突然发出一阵女人呱呱的笑声,间或也有孩子的哭声,还有吱吱的蛐蛐叫声,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在树上睡不踏实的鸡的咯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