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里看不到外面,洛清瑶用手往回触摸试探了一下,发现已经走不回去了,里面与外面完全隔绝。既然回不去,这进也都进来了,不如就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里面的石路越走越宽,陡峭的山壁渐渐显露出头顶,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把里面照得越来越亮,原本只有的石路也变成了山路,旁边还有盘根错节的树木和一些奇花异草。走过了好长的九曲十八弯之后,洛清瑶头顶出现一片穹光,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视野,大大的草地上长了一棵参天古树,古树后面是万丈悬崖峭壁,四周都是山谷,云雾腾腾的竟有些让人看得眩晕。
难道走出来了?这么一看也不太像,只可能是到了道凌天垌的穹顶了。
“孩儿,孩儿,过来……”突然四周传来一个声音。
“谁?”洛清瑶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吓得毛骨悚然,心下警惕起来。而且那个声音还在山谷里像幽灵一样回荡,空旷的草地上就只有洛清瑶一人,不得不让她将心眼提到嗓子眼。
“孩儿,过来。”
“你是谁?有本事就出来,别装神弄鬼!”有本事千万也别出来,当做没看见她行不行……
那个声音又道:“我在这里。”
“哪里?”洛清瑶摸不清他说话的方向,又问了声“你在哪里?”
“你前面,树里。”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声音像一个壮年男子的嗓子一样粗犷。洛清瑶脚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向参天古树走过去一边问道:“前辈,你是人是鬼?”
那个声音突然哈哈笑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你是妖?”
“孩儿你真聪明。哈哈哈……六十年了,终于又听到有人说话了。”那个声音刚刚大笑了几声,过了一阵又安静下来。洛清瑶听到他连连哀叹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悲哀,这种声音突然低落起来,声音低沉,犹如风蚀残年历尽沧桑,悲伤起来。
洛清瑶不由得道:“前辈你怎么了?”
“只是感慨一下罢了。”
“前辈,你……你在哪呢?我看不见你。”洛清瑶差三步就要走到树根里了,在她眼前有一个水桶大的窟窿,那是树洞。树洞仿佛深不见底,漆黑的洞口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能吞噬一切。
洛清瑶怎么也不往前走了,犹豫地顿了顿脚步,站在参天古树下与他道:“……前辈,你会吃了我吗?”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好孩子,我不会吃了你,只是想让你帮一个忙。我被困在这里六十年了,六十年来,我还有一个执念,我始终放不下。”
“什么执念?”
“我还想再看她一眼。”缓缓他才吐出一句话,声音似藏沧海风霜,盛情了满满的回忆,低沉而思切,竟勾得洛清瑶也有些微微伤感。
“前辈想要见谁?”这时,洛清瑶几乎是忘了刚刚激起的恐惧,对里面的那个声音像对待朋友那样亲切。
“你过来。”树洞里又传出声音,洛清瑶又上前了两步,听着那个声音又道“再过来”,又跟着就要贴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不,不要!”洛清瑶立马转身回头,这一眼,只见到洛飞星和楚言墨匆匆忙忙赶过来,两人都有些凌乱,洛飞星身上还带着几片干枯的树叶子,楚言墨的衣摆下也粘了几把缠人的兔舌子,看起来有点狼狈不堪。
“你没事吧?”洛飞星将她翻来转去转了两圈,见到她没事才放心道:“我们刚刚破了结界上来了,这里面封印的可能就是山妖王。”
“………山妖王?”洛清瑶吞了吞口水,语气却没多大的诧异。
“应该是,那位郡主说的。”楚言墨补充道。
洛清瑶道:“山妖王又如何,他被封印了。”所以,她刚刚差点是要做了一件坏事吗?
“你不知道妖言惑众嘛,说的都是鬼话连篇。”洛飞星正经地教训了她一顿。
洛清瑶也开始慎重考虑刚刚那个山妖王所说的话了,不过,“妖也有好妖,如若他是一只好妖呢……”
“洛清瑶,你是不是被洗脑了?”洛飞星真想戳戳她的脑门,看看是不是被洗掉了。
“孩儿,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你过来就知道了。”这话是对洛清瑶说的。这个声音一出,洛飞星和楚言墨的注意都放到那棵古树上。
洛清瑶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竟勾得一个山妖王这么伤感。回头看了眼他们两个,洛飞星把视线往旁边一撇,楚言墨微微拧眉不置可否。洛飞星这种态度是完全的自信,他相信有他和楚言墨在,没人能伤得了洛清瑶。
所以,这算是同意了。洛清瑶往古树走过去,突然,黑漆漆的树洞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身子仿若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太虚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前竟是另一个景象。
洛飞星眼见洛清瑶在眼前消失和楚言墨对视了一眼,两人也纷纷紧跟着进来了。此时,他们又回到了他们刚来到徐州城的那条街,只是街边有了少许的变化,叫卖的,不是他们刚开始见到的那些人。回到他们吃饭的那个茶馆,掌柜也都不一样了。洛飞星跑出去,眼睛四处瞟,跑到前面卖小吃的一个摊子,好像自个儿跟摊主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串,又跑了几个地方自个儿叽里咕噜再跑回来。
“我们大概回到了六十年前。”
“应该是回到了六十年前山妖王里的记忆。”楚言墨补充道。
因为在山妖王的记忆里,所以他们见到的东西都是虚的,虚里又是实在的。没等他们走出茶馆,三人又被送到了山妖王记忆里另一个画面。
画面中,还是去道凌天垌的那座山。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手里提了个篮子,往山上走直到一个洞口出现。女子将篮子上面盖着的布揭开,一篮新鲜的桃子裸露出来,圆圆滚滚,白里透红。女子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漆黑的垌口里蹦出一个全身长毛的猴子,见到了来人极其兴奋,伸手抓了几把篮子的桃子抱在怀里,吃得开怀。女子在一旁微微笑着看他。
转眼,画面转到了另一个地方——赵王府。
原来那个女子是芙湘郡主。今日,赵王爷为她招上门女婿,在府里举行抛绣球招亲。
那个猴子偷偷爬进了赵王府,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加入招亲活动。人群里,芙湘一眼就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他,心生欢喜,把绣球往他那边抛。而猴子也不负她所望,接到了绣球。按照规矩,谁接到了绣球,谁就成为赵王府的女婿。可谁知,猴子在抢到绣球后,被别人一番拥挤推搡,浑身包裹他的衣布全都掉落下来了,像一根香蕉被剥了皮,一只通身长毛的猴子形象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隔着不可逾越的障碍,那一刻,洛飞星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知所措。洛清瑶也看得有一丝紧张。果然,赵王爷大怒,人群里混进了一只猴子来抢亲成何体统,当即宣布这次招亲不作数。
这时,芙湘出来说话道:“爹,你说过,人不可言而无信。今日你承诺过,谁接到了我的绣球谁便是我的夫君,女儿愿意嫁他,恳请爹爹同意。”她虽然长得柔柔弱弱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声柔弱,但在这一刻仿佛充满了力量,那种坚定和勇敢让人不能忽视。
府里遣散了来参加招亲的人,只剩下那个猴子。赵王爷,赵芙湘,还有一只猴子形成了三足鼎立对峙的局面。或者说,只是赵王爷对赵芙湘和猴子的审判。
“我坚决不同意你嫁给一个畜牲!”赵王爷大怒道。
“爹,他不是畜牲,他有名字叫苍空。他会说话,他有感情,他对女儿很好,他只是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而已。”赵芙湘不同意自己的爹爹对苍空那样称呼。她坚决维护苍空,赵王爷更是感到失望和痛心:“你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畜牲来忤逆爹,湘儿,你是爹的宝贝女儿,爹都是为你好。从小到大你都是温顺乖巧,从来没有忤逆过爹。今日之事,我坚决不同意!”
“你说话啊!”赵芙湘急了,对苍空道。
苍空早已不知所措,一股劲的挠腮,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总是话到嘴边就结巴起来,半天才蹦出一句:“我,我,喜欢,湘儿。”
赵王爷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休想娶我的女儿,别做白日梦!”便甩袖离去。
之后,赵芙湘被关禁闭,一日三餐都由丫鬟送饭进去。赵王府被守卫守得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苍空好几次想要见赵芙湘都被拦了下来。
一日,苍空又来赵王府见芙湘,一如既往地被拦了下来,只是这次不同以往,他懂得反击,使劲地将拦他的人推开,没想到没控制住力度,隐忍的久了,一下子将那种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将人甩出几丈远。
有些小厮见到这种阵势一下子被吓到了,特别是还见到他手掌心上冒着两团火,登时被吓得说话都哑巴了,踉踉跄跄地跑开大喊“妖怪!有妖怪!”
此时,苍空的眼睛通红,愣了一下,收回了掌心的火,立刻跑去找赵芙湘。
两人还没出赵王府就被拦了下来。赵王爷带着若干守卫拦在他们面前,语气有些急道:“湘儿,快过来。”他的态度不同之前,甚至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赵芙湘怕赵王府的人对苍空为难,让苍空自己走。哪知,这次苍空没有答应她,坚决和她站在一起,勇敢面对。
赵王爷见到苍空拉着赵芙湘的手,更是害怕他会对赵芙湘不利,对他喝到:“你个畜生,放开我女儿!”
苍空通红了双眼,张牙舞爪,警惕着赵王府的人。
“苍空,我没事,你走吧。我爹不会伤害我的。”赵芙湘柔声道。
赵芙湘懂得苍空的情绪,他露出的凶狠表情只是恐吓他们,他要保护她。
苍空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良久才放开她。可是,正当他放开她的手后,赵王爷立刻下令将他捉拿。
“爹,女儿不跟他走,你放了他吧!”赵芙湘没想到自己的爹爹会捉拿苍空,立刻为他求情道。
“他是妖,你不要被他蒙骗了!”
“他是人是妖又如何,他又没有伤天害理。”
“妖就是妖,终究会害人,你只是没看见罢了。来人,将小姐带回去。”
赵王爷下令让人带走赵芙湘,命人对付苍空。赵芙湘百般挣扎,在回头看苍空的那一眼,愣了一下。因为苍空此时挣脱了绑在他身上的束缚,双眼血红,双手冒着两团熊熊烈火。
“你看到了吧,他是妖!”赵王爷道。此时,他要让芙湘看清他的真面目,让她死了这条心。
而赵芙湘愣了过后,眼中竟慢慢噙出泪水,有些不敢相信看向苍空。赵王爷以为她会回心转意,不再留恋这个畜生,没想到赵芙湘只怔怔看着苍空,说了一句:“是你,是吗?”
苍空也定定望着她,点点头。
这是两个人才能听得懂的话。
三个月前,赵芙湘带着一名丫鬟去天门山去祈福,中途遇上山匪流氓,幸得一个热心善良的小伙相救才免遭于难。救她的那个小伙子手掌上冒着火焰,山匪流氓都被他吓跑了,而他自己貌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控制不住自己,眼看着火焰烧了自已额前的一缕棕色的毛发,最后又手忙脚乱地扑灭了。赵芙湘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第一次看见这种奇妙的景象,只当他是个学过一些法术的道士。只是,那个小伙子是个哑巴,她跟他道谢,问他住在哪里,他比划着一个地方,但是她看不懂,只见他遥指了一个方向。她笑笑道:“你住在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家就在附近,赵王府。恩公若是不嫌弃,可以到府上喝杯茶,芙湘也好谢过恩公的救命之恩。”
小伙子腼腆的笑笑,跑了。赵芙湘每每想到他那张腼腆的笑脸,带着点手足无措的可爱,憨憨的,还有点可爱的傻气就有点想笑。
碧玉也笑道:“小姐莫不是喜欢上那个恩公了?”
赵芙湘想了想,微笑道:“他很可爱,不是吗?”
碧玉也笑道:“是呢。”
后来她去道凌山,偶然发现一只很可爱的猴子,让她想起了恩公,所以多次来看这个猴子。没想到这个猴子很有灵性竟然还会说话,只是会说的不多,她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是个猴子还是个人了。
或许是个山顶洞人吧,她想。
猴子带给了她很多快乐,他常常会摘山上的野果子给她作为她给他带来很多好吃的回报。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喜欢上这个猴子的,她大概也说不清了。也许是和他相处时很轻松愉快,又也许是让她想到了那个可爱的恩公,还或许是他的良善。当时她没认出救她的恩公竟然就是苍空,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如今被这样对待,眼泪不由得失控落下来。
“爹,你放他走吧,他曾救过女儿的命,女儿不得不报这份恩情。”
这时府上请的江湖道士刚好到了,赵王爷不管她说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只想着为民除害了才好。来的这位道士倒是有点歪门邪道,竟能有法子将苍空困住。赵芙湘为了让恩公脱身上前阻止,没想到被道士误伤,命悬一线。赵王爷什么也顾不上了,吼着:“请大夫,快!”
“爹,孩儿不孝,恐怕不能侍奉爹爹左右了。”赵芙湘被赵王爷抱在怀里虚弱地说,“请您放了恩公吧,他救过孩儿性命,孩儿……算是报了他这份救命之恩。”
赵王爷半跪在地哭咽道:“只要你好起来,爹什么都不计较了。”看着自己女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他更是自责不已,泣不成声了。见到苍空上前一把将他推开:“你走!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我要救她!”苍空道。
这时,赵王爷才正式看了他一眼。
苍空还真是有办法救赵芙湘,他取出了一块发着蓝光的水晶石送到赵芙湘胸前,只见水晶石瞬间化为乌有,然后赵芙湘就醒了。
“她会幸福过完这一生的。”苍空见她醒了,喃喃说道。说完,转身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孤独的离开了。
画面又一转,这是他救了赵芙湘之后的事。
一座山巅,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跪着的那个是苍空,站着的那个人竟然是绪泠芜!洛清瑶见到这里,惊讶到微微蹙眉看向洛飞星,洛飞星轻轻推着她把她的头又转向画面中去。
两人几乎没有言语。三人都听不清他们两人说了什么,只见云雾飘渺中,绪泠芜站着,他那清冷的、举手投足的不可亵渎之气质让人仰之弥高,最后只听到他的声音淡到没有波澜:“那就去面壁吧。”
苍空朝他一拜,自去面壁思过。
他选在了道凌天垌的山巅面壁,直到有人来取回灵石的时候他的面壁才能解。而他面壁的地方是加过结界,能来的就是有缘人,能解救他的人。
六十年后,赵芙湘寿终正寝,赵王府的人将她安葬在道凌天垌的一个地下宫里。洛清瑶等人见到了水晶棺椁中的芙湘郡主,还有她怀里抱着的蓝色水晶灵石。因为水晶灵石的原因,赵芙湘郡主直到去世,面容还是保持在十七八岁的模样。
水晶灵石随着赵芙湘去世后显露出来,落在她手中。这正是洛清瑶等人要寻找的女娲石。
三人从山妖王的记忆里出来,洛清瑶手中多了一块水晶灵石,紧捏了捏。苍空也随之被释放出来,众人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山妖王。
“前辈,你与青原君是什么关系啊?”不仅洛清瑶好奇,洛飞星和楚言墨也好奇。
苍空看了眼前的女娃,撇撇嘴道:“管那么多废话。”
洛清瑶:“……”
“脾气那么差。”洛飞星小声“嗤”了一声。“哎哎哎,是我们解救的你,不能恩将仇报啊!”洛飞星最擅长这种夸张的言语动作,一副别人要将他怎么样的样子。而苍空只是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这样是有点无语了。被当挡箭牌的楚言墨早就习以为常,任他胡演胡闹。
洛清瑶没想到真人竟是这种人格,倒也有趣,毫不计较而是问道:“前辈是真的喜欢芙湘郡主吧,为什么不把她带走?”洛飞星听到这话,立马不胡闹了,准备听故事,结果就听到:“唉!唉——唉——”三连声的唉声叹气。
“不说就不说,小气鬼!”
“你说谁小气?你说谁小气!”
眼看山妖王就要炸毛了,三人内心连连感慨:“前辈的脾气真是喜怒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