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昕提着一把长九寸似弯月般的刀,刀柄处刻有虎口,刀身纯钢打造。这是典型的幽州燕刀制式。
慕容熙坐在大堂上,周围无一人,只见他桌子上摆着一壶酒,旁边放着一个素瓷碗。他双眸紧闭,手里的酒碗里酒水微微徜徉。
慕容熙听见动静,立马把酒壶放到下面。
令狐昕走到不远处,用力一掷。一把锋利的纯钢弯月刀横披到桌子上。
“你要死是不是!”慕容熙惊魂未定的气呼呼的看着吊儿郎当的令狐昕骂道。
“看清楚了再骂!几波了!”令狐昕走了过去,低头一看酒被慕容熙结结实实的藏在身后。
“让我喝点呗!”令狐昕一脸谄媚,幽州盛产碎玉轩,这碎玉轩是皇家贡酒,可谓是除兰陵郁金香外第一好酒,被誉为酒中君子。
“不行,就这么点了。”慕容熙把酒藏得更紧了。
令狐昕斜眼白了慕容熙一眼丢了一句无趣,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
“没事吧!”慕容熙把酒壶放在桌面上,语气沉重的看向那把斜插在桌面上的幽州刀。
“你是说我吗!笑话!”令狐昕一撩袖子,露出健硕的臂膀,摆出一个用力的姿势笑着回答道。
慕容熙笑了一下,令狐昕见慕容熙有了笑意,于是左手缓缓的伸向哪壶酒。
慕容熙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柄冒着寒光的幽州刀。
慕容熙,燕国世子,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双生子名叫慕容博,与慕容熙长得一般无二,但却城府极深,虽然看似良善,但却阴险狡诈。
而慕容熙对这个弟弟唯一的联系似乎就是这是不是的刺杀了吧!
慕容熙眼角噙着泪水,嘴角微微抽动,看向寂寞的院落,在这杀机重重的上京,慕容熙不能表现出一点城府,必须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世子,不能结交任何士大夫,不然就会被人诟病结党营私,慕容熙只能混迹在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要不是有令狐昕在这里,自己只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孤独终老,除非需要自己去继承王位。
“呃呸,什么鬼东西啊,真他娘的苦啊!”令狐昕微微小抿一口,只觉得一阵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全身,一口酒喷出,本应该是白色的酒居然变成黑褐色的,还带着一阵苦腥味,令狐昕又闻了闻那边的酒壶,什么鬼东西,一股刺鼻的腥臭直冲鼻腔。
“苦胆酒。幽州特产!”慕容熙声音清冷平淡,端起令狐昕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就跟喝别的酒水一般,毫无痛苦可言,看的令狐昕都以为刚刚是错觉。
“苦胆酒!”令狐昕满脑子问号,他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端详着酒壶里黑黢黢的酒水。
“由苦胆,苦参,龙胆草,五石散等要熬制而成,在佐之少量砒霜,日日服之,不仅可以紊乱脉象,逆转内力,甚至能出现癫狂等症状。”慕容熙清冷的声音让令狐昕听的是毛骨悚然。不由得看向那皮肤胜雪的脸庞,好像没有一点血气。
“你想干什么!要死直接死呗,何必这样糟践身体呢!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令狐昕一把夺过酒壶砸在院中,不由得冷哼一声,指着慕容熙的鼻子骂道。
慕容熙灿然一笑:“想死,没有那么容易。若我死了,我那身为燕王的父亲会怎么样,且不说河北道的百姓如何,若燕王兴兵,那刚被压制的渤海,以及漠北的北朔王庭会不会大举南下,我不是一个人,是整个幽州百万军民。我的命不贵,但对他们来说”慕容熙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挥了挥手,自己独自转身穿过中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令狐昕愣了几秒。
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那一碗还剩一点的苦胆酒,看着褐色的浑浊不堪的酒,他喝了,任由苦涩在自己的舌根蔓延,苦胆酒进入了胃部,如烈火般炙烤,一点也不似其他酒水要么冰凉伤胃,要么柔和绵长,这苦胆就是单纯的灼烧自己的胃部,令狐昕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眼睛开始模糊不清,但还是倔强的走出了慕容熙的府邸,只是在敲门时重重的摔倒在门口。昏迷不醒。
待令狐昕再次醒来时,是红袖在一旁伺候着,令狐昕头晕目眩的看着纱帐,怔怔出神。
“放心吧!公子没事的,只是您体内寒气太重,但又有一股邪火,才会导致您昏迷,您的左手手肘处有轻微的擦伤,您的衣服的袖口以及衣摆处都有划伤。”红袖看见令狐昕的双眼死死的盯着纱帐,于是一边用温水浸湿羊毛巾,一边柔声说道。
“你说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令狐昕轻叹了一口气冷冷的说道。
“不知道,有的为了权力,荣华富贵,有的打算济世救民,名扬天下。有的只是想单纯活下去,不要什么金山银山,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红袖摇了摇头,手上的活还没有停下来。
“金山银山,令狐家从来不缺,名扬天下我也不屑,活下去本公子难道活得不肆意潇洒吗!”令狐昕坐了起来,倚靠在柱子上盯着红袖说道。
“真的潇洒吗!”
红袖一句话就把令狐昕问住了。真的潇洒吗,整天戴着面具活着,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纨绔无可救药的。
论文采,令狐昕不输莫杜两人,论武功更是能排上名号,而自己又自小修习术法。
“不知道,你的一辈子为了什么!”令狐昕摇了摇头盯着在烛火坐在床沿上的红袖问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呦!看来小红袖有喜欢的人了!看来以后本公子不能随意调戏了!”令狐昕立马不正经起来,用修长的手指勾了勾红袖的下巴调笑道。
夏季总是闷热且长。
但老天爷也总会降一点雨水来,滋润一下大地。
南市,是平民难民聚集的地方,多有乞丐小偷等,或许这就是上京繁华的阴暗面吧,这里的街道拥挤狭小,街道上处处都是垃圾,时不时的还有几个流浪汉躲在垃圾下睡觉。地上满是污水,房屋拥挤且高,遮天蔽日的,这里除了恶臭就是妻离子散,要么就是卖儿卖女的。总之都是凄凉场景。但在南市的四角都盖有数十层的高楼,这里是世家子,高干子弟以及龙子凤孙的娱乐场地,想比较外面,这四角高楼简直是人间仙境,这四角高楼一共十层,一二层没有人,第三层以上每层楼八间雅间,各设一处观景台。所谓观景台就是这些贵公子的恶趣味,就是在这几条街上随意挑选几个流浪汉或者乞丐之类的,施舍他们一点钱,别看这好听说什么施舍其实就是把这些选中的乞丐之流骗进楼里让他们像狗一样争夺几文钱,有时候会打的头破血流,而站在观赏台的贵公子们各个拍手叫好,好不自在。
有时候会给一下地痞流氓们一些银钱,让他们去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虽然这些贵公子只是说吓唬一下,单纯一乐而已,但这些地痞流氓可是来真的。
南市北角的一个小胡同内,一个身材单薄的妙龄女子偷偷溜进了一个街尾的昏暗小屋,然后在门上挂上她的名牌“春雪”,这是她的工作,这比青楼的妓子更为低贱,她们不调人,只要给钱,什么人都可以。而这也是北角的八角楼的娱乐场所,这些世家贵公子是看不上这些的,但他们就想看看,所以一开始只是让一些乞丐去恶心春雪,见不起作用,就大肆出钱,让那些地痞流氓这种下三滥去,一去就是三四个,而且还是一起。而他们则在楼上听着屋内春雪的惨叫声,愉快的吃着酒菜,吟花弄月。
这一日,名叫春雪的女孩还一如往日那样,偷偷溜进巷子里,挂上自己的牌子,坐等客人上门。
这几日,那些高干子弟玩的差不多了,似乎要去祸害别人了,于是这个才刚刚发育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有人出钱,他们才不会来呢!
春雪等了好久,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咚咚咚。敲门声很慢。
春雪急忙脱下外衫,她两条如青葱白皙的双臂上有不少的淤青,而鬓角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淤青。
春雪踉跄了一下,打开木门,只见一人身穿淡白色长袍,衣角处如飘雨洒落的雨点,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温润散发着白光的玉佩,飘逸的秀发被风吹过,居然带着阵阵栀子花香。他脸上带着面具,面具是镂空的金丝半边面具,他棱角分明,嘴上有一颗小痣笑起来有小酒窝以及一颗灵动的小虎牙。那双眸如水般清澈,若不是此人结结实实的站在春雪面前,她一定是在做梦。
“怎么了!”那位带着半面的镂空金丝面具的年轻少年淡雅一笑,语气温柔似春风袭来滋润着少女的心田。
“没,没事!”春雪瞬间羞红着脸,她从未加过如此好看之人,就算只露出了下巴和眼睛都是如画在画中的仙子一般。美的不可方物。
春雪把少年引到屋内,屋子阴暗潮湿,还泛着恶臭味,屋子很小仅能容下一张破败不堪的土床以及两个人,似乎再加一个人这间狭小的空间就要爆炸了。
“公子!您是先洗手还是先洗脸。”春雪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想其他客人一般,一进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床,只见这位如谪仙一般的人站在哪里一动不动的。
“你的手臂怎么了?”少年似乎发现少女的手臂上的伤!
少女急忙掩盖:“这个不是脏病,是客人不小心弄上的。”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小个造型精美的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的东西,似乎是药:“怎么只能拿煤灰一擦那,多么好看的手臂啊!”少年把要涂抹在伤口处。少女从来没有听别人夸奖过自己不由得面红耳赤。
“药很贵吧!”少女羞怯的看着那白皙纤细的手问道。
“不值什么钱的!”少年淡然一笑,涂完之后,本打算坐下,但却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坐下。
“谢谢,你跟他们不一样!”少女看出了少年的为难,低下了头嘟囔着说道。
少年揉了揉春雪的头发浅笑的问道:“今天有游园会,想不想去参加!”
春雪先是怔了一下,看了看笑颜如花的少年反复确认了一下。
“怎么!这是我第一场求人,你要拒绝吗?”少年俯下身子,薄薄的薄唇贴近春雪的耳根低声询问道。
见春雪耳根子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少年笑了笑,丢下一袋银子,“今天我很满意,这些是犒劳,我不喜欢我的人被别人碰,所以!”少年推看门扭头时眼角掠过一丝寒光,嘴角洋溢着笑意的走开了。
久久春雪还是呆呆的站在哪里,门外行人走过,只看见着女孩门上的木牌消失了,只剩下挂在门上一枚制作精美的青花镂空琉璃瓷瓶了。
自此几日后,没有一个人敢上这里来捣乱,那八角楼的公子哥们也胆怯了些,因为像这青花镂空琉璃瓷瓶的手笔除了汴梁令狐氏能拿得出手以外就是兰陵莫家了,但兰陵莫家的钱财从不外露,再加上这清香扑鼻的药膏,是洛阳高家少主的高慕林秘制的,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但自一天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个鬼鬼祟祟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把药瓶偷走之后,这些贵公子的兴致似乎又来了,似乎他们就是想看看,这能把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迷得团团转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六月十二日,天气阴沉,走在路上的行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偶然也会飘洒一丝小雨。
这一日,春雪像往常一样溜进小巷子里,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十几个壮汉用迷香迷晕,套上麻袋扛到八角楼。
在南市这种地方,随便杀个人都没人管,别说这一行人是把人扛到八角楼里去。只是有几声叹息而已,但很快就被闷热所掩盖。
“怎么这么对美人呢!”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摇着素折扇低声咒骂道。
壮汉刚想解开麻袋,那拿着折扇的男子捏着鼻子尖声说道:“离我远点,没看见我这是上等的白面丝绸宽袍吗,弄脏了你们赔的起吗!”
那几个壮汉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照做了,往后拖了几步。
一个穿着惨绿色宽袍的瘦弱男子慵懒的靠在栏杆上,一位妙龄女子为男子撑着油纸伞,他修长白皙的手端起桌前的半盏葡萄酒停在嘴前:“这不是李公子吗!”男子把端好的葡萄酒放回原位,连忙起身,走向刚刚上楼的李成阳。
李成阳淡然一笑:“周公子多日不见。”李成阳哪里认识什么周公子。只是逢人客气一下,但这位被称为周公子的少年大惊失色,连忙点头哈腰的把李成阳请到自己座位旁边。
“景然,不介绍一下!”半躺在一边的蓝衫少年缓缓抬起眸子,见旁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位俊美少年,有点疑问。
“这位是常山太守的公子李成阳李公子!”周景然连忙介绍到。
“原来是高干子弟啊!”那半卧的少年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道。
这南市虽然是贵公子的娱乐之所,但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像东边的八角楼是一品公子的地方如王孙公子之流,西边的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如令狐昕,高慕林之类,南边的就是高干子弟,如太守之子的李成阳,而这里都是些下三流的破落户,勉强有点闲钱,但不如上流,所以来这里找存在感。
“那您是!”李成阳有点不适应,这上京的公子哥大可以分成四等,一等是王孙公子,二等世家大族,三等官宦子弟,四等就是大富之家,也就是土财主一类的。
而作为上流公子群的最底层来到这里却是浑身不舒服。
“我叫许继,是汉中许家的公子!”那蓝衫男子受宠若惊,立马说道。
李成阳思索片刻,这汉中许家也是百年大族,但似乎没有听说有公子不带字的,按理说这许继也应该有十八岁了吧,他这一代应该是木,就算叫也应该是徐继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