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罂粟双臂抱在胸前,端坐在长桌的另一侧,她背后隔间的门半开着,那是红罂粟的宿舍,我能看到敞开的门后面放着一个酒架,上面摆满了红黄白各种酒。
红罂粟示意我坐下,仍然是懒洋洋的样子。
“我们的世界中存在着很多关键性人物,他们像钉子一样固定住了世界线。如果我们想要改变未来的世界线,那么必须拔掉从现在到未来所有的钉子。”
红罂粟开门见山地介绍自己的新发现。但是我现在并不是很想讨论李佳的问题,我并不是说李佳不重要,只是这个时候我想想一些别的。红罂粟很明显不是很会看“氛围”。
“但是,当我开始着手拔除“钉子”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问题,世界已经被改变而且被固定住了,这颗钉子不是别人,正是莫青。如果要改变世界线就必须杀死莫青,似乎在2018年存在着某种力量让莫青跟李佳不能同时存在。”
红罂粟冷眼盯着我,自说自话,我觉得她好聒噪,莫青已经不在了,她不知道吧。
“本来一切应该像是注定好了的故事一样,时间不断流逝,事情按照最初的设定到达自己应该到的地方,但只有一样东西前进的路被堵住了。无论如何莫青都应该在2016年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但是这个运动状态却像是被神奇的力量牵绊住一样,莫青回不到她应该去的位置,那一架注定要坠落的飞机。简直是太奇怪了,就像是提前知道一样。”
一点都不奇怪,我想你眼前可不就坐着一个能提前知道的人,奇怪的是即使提前知道莫青还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你企图干涉莫青的命运是不是?”红罂粟站起双手按着桌子,目光凌厉地看着我,那是一种现在我必须开口说话的气场。
“我不可能看着莫青去送死。”我淡淡地说。
“但是如果莫青不死,李佳就不可能被解救。”
“这不可能,你不是说了,人对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我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喊起来,“呼啸而去的列车!列车里的人!微乎其微!而且我已经在三年前救过她的妈妈,不是什么影响也没有吗!”
“恐怕,所有的事情都要存在例外,火车中几千名乘客不会对火车的运行轨迹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仍然有火车司机存在,他可以轻易地改变火车的方向。在一个完全不了解火车运行规则的人看来,司机跟其他的乘客似乎都是一样的,但是杀掉司机和杀掉其他的乘客显然对火车的运行方向有本质的影响。”
“莫青必须死?”
“莫青必须死。”
“我看不出莫青身上有任何的特质,能够改变世界的运行轨迹,以前你在改变世界的时候不都是有明确的因果链吗?马蹄钉到帝国的灭亡,这次的因果链是什么?”
“恐怕这次我不能给出清晰地因果链,因果链只是简化之后的结果,很多决定都是交叉影响的,从因到果的路径是混沌的,是不明朗的,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没有所谓的因果关系,因为我们知道莫青未来会死掉的事实决定了现在莫青需要死掉。”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反正莫青已经死掉了。”我耷拉着脑袋,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然后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红罂粟的前面,双手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按倒在身后的墙上,恶狠狠地问道:“是你!是你告诉了莫青?是你告诉了莫青她必须死?是你把刚才给我说的一切告诉了莫青!”
红罂粟被我掐得有些喘不过气,脸涨成粉色,但是气势一点不弱,怒斥我说:“你松手!别犯愚蠢的错误!”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的血管里的血液快速有力地搏动着,我手上的劲没有松,我恶狠狠地看着红罂粟的眼睛,在犹豫着要不要掐死眼前这个女人。但是红罂粟的目光是那么得无畏,即使是面对如此的凶神恶煞的我都没有让她的眼睛闪漏出一丝惧怕。
我松开了她的衣领,一拳打在了长桌上,我感觉手指钻心的痛,小手指应该已经骨折了,但这并不是眼下我要关心的问题,我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第一次穿越,莫青是在两年后才会死掉,为什么这次……”
“猜想即使再准确也有错误的时候,我们必须为我们可能犯的错误留出时间。更何况世界线计算器马上就超出时间范围,不能再使用了。”
“所以莫青的死仅仅是实验的一部分,甚至不能保证实验一定成功。”我无力的笑着,想着莫青那个流星雨的夜晚对我说的,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空欢喜,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我说的拯救不是拯救她的母亲,是拯救她,然后她才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空欢喜,即使是死,她都能理解到我现在的处境。
“好消息是莫青的死已经改变了我们的世界线,我们两条世界线已经在2018年重合,‘现在’李佳应该已经从世界线的夹缝中出来,只是我们要等到2018年才能见到她。”
我麻木的心似乎被打开了一点儿裂缝,我感觉到右手碎掉的小拇指钻心的疼。
当我再一次回到2018年,看到李佳言笑晏晏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给了她一耳光。对于她向我隐瞒自己可能葬身于虚无这件事,我真是一腔怒火。如果她给我说了,我肯定不会同意跟她玩这个扯淡的时空穿越游戏。
但是这个游戏毫无疑问是成功的,结局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他的父亲成功躲避了被杀害的命运。
李佳向仍然怒气冲冲的我解释了原因。
李佳父亲复活的最大的障碍是他作为那个世界的世界线钉子——事实上他的父亲同时是两个世界线的钉子,他的生死对世界线的变动会有很重大的影响,李佳的父亲为了拯救虚无中的李佳就必须保证他所在世界线的相对稳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李佳坐标的准确。如果两条世界线同时晃动,即使世界线在2018年产生了交合,因为世界线之外的空间茫茫无尽,交点可能已经偏离李佳所在的地方很远了。只有他们的世界线相对于穿越前稳定了,我和红罂粟才可以肆意地晃动我们的世界线,来争取这我所在的世界线在2018年靠近李佳的微小机会。
问题是李佳说过原来的世界线中,他的父亲是死掉的,但是,如果他真的死掉,李佳拼死穿越回过去拯救目标就几乎不能达成,世界仍然会陷入混乱,何况因为李佳父亲的离世,世界会变得很糟,很多事情发生具有随机性,极大可能带来自己所属的世界线震荡,这样就彻底失去了拯救李佳的机会。
这里面就产生了不小的矛盾,他必须像第一个十年一样死掉才有机会保证他们世界线的相对稳定,但这会让李佳的努力全部白费。失败的李佳将固执的重复自己的穿越计划,一遍一遍地陷入时间的循环中;而如果他采取措施,像莫青的母亲一样在自己的世界中活下来,这又会改变了原本的世界线设定,他们的世界线将肯定会发生巨大的偏移,原本存在的李佳将在2018年被强制拖入虚无的世界线夹缝中,彻底丧失拯救李佳的希望。
在遍历了各种可能后,终于找到了一种两全的方法。这就是通过制造自己假死来骗过李佳,骗过整个世界!因为自己的死是被李佳“认识”到的,在时空穿越的知识范畴内,“认识”对世界具有非常大的的影响。所以李佳父亲按照李佳提供的剧本,重新死了一次。不同的是,第一次他可能是真的死掉了,而第二次,他仅仅是消失掉了,只需要李佳和世界“认识”到自己死掉了就可以了。等2018年李佳穿越到我的世界的时候再以李佳和世界都能接受的理由活过来,这样在2008到2018的这一段时间内,李佳所认识的世界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就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从而保证了他们世界线的相对稳定。
我虽然生气不说话,李佳却很开心,对我说:“我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以后,有生之年我们可能不能再见了,你要一直沉默下去吗?”
现在我更生气了,因为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很明显就是选择了她爸爸,抛弃了我。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气呼呼地问道:“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化,那么整个穿越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机器人高仍然统治着你们的世界,人类仍然在地下坟墓中蜷缩等待死亡?”
“就像冬天结束后的世界,虽然仍然像冬日一样荒凉,但是父亲播下的种子已经在泥土下发芽。”
李佳说她其实挺对不起我的,在高中结束的时候执意要给我留下吊坠,那个吊坠虽然可以让我忘了她,但是却会给我留下永远不变的情感,这个情感将会一直保留到摘下吊坠为止。李佳说她觉得自己自私,但是又忍不住这样做。然后李佳让我低下头,亲手帮我摘掉了吊坠,她说以后的日子里关于她的记忆和关于她的情感都将慢慢淡去,人只能生活在一个世界里。我不愿意让她摘下去,李佳说这份记忆先由我保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们两条世界线再重合,她会带着这些记忆在回到我身边的。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噙着泪水,我知道这样一天应该不会再存在了。
李佳要回去的最后一周,约我去见一见红罂粟,她的理由是我和红罂粟的关系也不能一直这样拖着。我对于红罂粟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她亲手杀死了莫青,另一方面如果她不私自做这样的决定,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把事实告诉莫青,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替我分担了一部分罪责。我要感激一个杀死莫青的人,这种矛盾的情感让我不能承受,所以莫青的事情之后,我基本没有再见过红罂粟。但是李佳离开前最后的愿望不容得我拒绝。
红罂粟仍然像我以前无数次见她那样坐在一条长桌的里侧,长桌中间摆放的橘色的电取暖器正吃力的摇着头。
我走到房间里,径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红罂粟给了李佳一个无奈的眼神,意思是这家伙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李佳说那也就不用再给他进行心理准备了,你直接上雷击吧,那么多年,就等这一刻了。
红罂粟神色淡定,笑盈盈地拍了拍手,然后从红罂粟背后的里间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青。脸上配套着标准的对我一脸嫌弃。
我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到莫青的身前,两只手捏住莫青的脸,生怕这是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莫青一开始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实在不耐烦,一把把我的手打掉,愠怒地说周围那么多人注意点影响。
我全身颤抖,但是我拉着莫青的手不愿意松开,莫青虽然努力挣脱,但是没有成功。
但是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解释,这一切本来就是摆在眼前的,只是自己的眼睛被心灵蒙蔽没有看到事实的真相,就像是侦探小说那样,在谜底揭开之后,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
因为我的穿越,决意救下莫青导致了世界线变动,因为在我穿越后的时间里,我能够意识到因为我的介入莫青肯定能活到2018年,这就导致了世界线不再向正常的方向流动,因为在第一个2016年,莫青是死掉的。莫青的死对我影响是如此的巨大,而我因为跟李佳的关系密切,是这个世界线重要的一环,所以当我穿越之后,莫青活过来自然也会影响我的决策,影响世界线的变化。这种情况下只有让我认识到“莫青已经死了”才能够让世界回到正常的轨道之上。
“你脑子真是坏掉了,我给你说过空欢喜,但我也给你说了虚惊一场,你理解不透怪谁?”莫青终于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双臂抱在胸前,好像我随时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要是理解透了,可就不是虚惊了吧,笨拙有笨拙地好处,只是这个虚惊也太长时间了,虚惊了四年。”
“你如果从一开始就猜出了红罂粟的计划,我可不就真得得死掉。”莫青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过,如果你仔细想,根本用不到四年,你在红罂粟房间里掐着红老师的时候我就在里面的隔间,差一点出来了。”
“你提前出来会有什么影响?”
“世界线在不停的运动之中,我们只需要片刻的时间让两个世界线在2018年互相接近,李佳就有可能逃出时间的夹缝,但是一来我们没有跟未来李佳联系的能力,二来李佳如果是直接穿越回了自己的世界线可能不会在今天与你再见,这样仍然是你心上的一块病。”
“你这四年过得好吗?”
“除了丧失了身份,以及避免被你遇见,我的生活比你的要‘正常’,托你的福,因为不能天南地北的走,我钢琴提升的很快。”
“你妈妈也知道你活着?”
“当然。死掉的只是莫青这个身份,我可以正常的生活,只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是莫青就可以了。”
“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能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因为红罂粟姐姐早就发现之前的世界中我的死亡是被你观测到的事实,所谓的时间线之钉怎么可能是我这种初中、高中、大学、毕业之后都随时会死掉的小人物,我的一切作用只不过是影响你罢了。”
“一生中总是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摆荡,似乎永远只能抓住一个放下一个现在有了找到这个问题的最优解的机会了。”红罂粟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没有人是小人物,是以前我们对世界缺乏敬畏。只是我现在想跟红罂粟跪下来让她狠狠地用鞭子抽我怎么办?”
“你这个习惯受虐的变态,果然还是不理你最好。”莫青红着脸气呼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