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做好后，它们被挨挨挤挤的摆在圆木桌上，家里的很多家具都有些年头，奶奶勤于打理，但拦不住它们被岁月画上痕迹。家具脱漆的部位很不规则，而爷爷奶奶的哪一丝头发会变成银色也没有规律，我将这些称之为时间的迹象，也许令人感怀和悲伤，但也有不言而喻的美包含其中。
平时有些空旷的厨房在今晚显得逼仄，大家围坐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叔叔阿姨聊起了他们在城市里生活的五年，提到了很多我未曾听闻过的事物，说城里不似清岭的青砖绿瓦，到处耸立着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楼大厦，那里的路也平整，即使暴雨降临也不会泥泞。
我感到新奇，但不向往。我深爱着清岭。
父亲之所以没有选择回到这里，或许是因为那里才是他的归处。
小孩子似乎必定比大人们要先吃饱，因为饭点是他们闲聊的好时候。我会选择性的听一些我感兴趣的，但大人的谈话于我多半都只能用百无聊赖来形容，我吃完，何望还在仔细的挑出鱼刺，放羊的人会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羔羊，以防它们溜走，而我就是这个姿态。
亏他被我一直盯着也能吃的那么欢快。
在何望放下碗筷的那一秒，我就把他拉了出去。
“这里还是一点也没变。”他说。
“可你变了不少，都会弹我脑瓜崩儿了。”我一点都没有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小时候的何望，绝对是温柔文静大哥哥的模样（但还是会陪我干坏事），而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常态。
清岭的房子多半都是绿瓦青砖，我家也不例外，还有个别房子是土瓦房。我家占的地方挺大，进门左边是屋子，院子方方正正，花草整齐的摆放着，右边有一口井，井水清凉甘甜。
再往边上有一扇木门，后边种满了果树，还有奶奶的菜园。
木门上挂着盏灯，散发着熹微的橘黄色光，爷爷不会在晚上来这里，但我们会，所以它就被挂上了。
我们又一同坐在那个绑在李树和核桃树之间的秋千上，像五年前一样。两棵树边种着迎春花，而迎春花的藤蔓也缠绕在秋千上，在秋天的时候很漂亮。
“你前天为什么不理我，我都自己屁颠屁颠来找你了。”我问道，故意把自己说的很委屈，但是我难道不委屈吗？
我本来在抬着头看那被树荫遮挡了一部分的夜空，星星在夏天尤为闪耀，但半天没见何望说话，我看向他：“你不说今天就别想走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在想，怎么跟你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当初我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就把我当空气啊？”比起五年前的事情，我更生气这个。
“我答应过你的。”他说。他的话在我眼里十分没来由，但何望的语气满是认真，他的目光也正落在我的身上，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而他在等我回答。我竟是再一次陷入了难堪的境地。我如今面对他，居然每一次都那么手足无措。何望见我半天没有出气儿，头转向了一边，不再看我：“看来是忘了，”他轻哼了一声，但夜里安静，我听到了，“也省得我愧疚。”
本是我来找他算账的，但现在似乎是我比较不占理。我的脑子也不见争气，真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忘了我了，只要不是这样，怎么样都行。”
“我什么都忘了，也不会忘了你的。你干的那些事情，没哪个女孩子能干的出来。”我对此评价表示肯定，“她们都没那个胆子。”
“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他补充道
“呵！我巴不得我是个男的，然后现在就把你收拾了！”
“你现在也可以试试。”
“打不过。”我说了心里的大实话。何望笑我，我也听见了他的鼻息：“你以前叫我哥哥的。”
“你不会再听到了，你以前也不会欺负我。”
“而且还问我，‘何望哥哥，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玩吗？’”
“......”我刚刚持续宕机的大脑立刻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事，“你答应了。”我说。
“是的。”他肯定道。
“那我们现在，扯平了。”我没想到自己只是那样一问，他就记到现在。
“不可能，你的性质比较恶劣。”
“...随你的便。”
“欠着吧你，”他跳下微晃的秋千，就往木门那边走去，“他们应该吃的差不多了。”我快步跟上他。
奶奶拿了个竹篮子装了一堆熟了的石榴拿给叔叔阿姨，我们到门口目送他们回去。何望家离我家不算很远，夜色正浓，我看着他们照路的手电筒的光渐渐缩成一个点才进屋去。我这才注意到客厅里摆着很多颜色的盒子，“你何叔叔他们带来的。”奶奶说。她从中拿起一个包装的很漂亮的盒子，包装纸是浅蓝色的，上面还贴了个白色的纸蝴蝶。奶奶递给我，说：“何望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是上个月十七号。
我接过那个盒子就要溜进房间，奶奶问我：“怎么样？”
“好，特别好，非常好~”我回答道，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
我关上房门，坐到书桌前，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纸。白色的小方盒子里，装着一个木雕小女孩，及肩的短发，穿着浅蓝色的碎花裙子。那条裙子，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只是它已经容不下我现在的大小了。
何望雕刻了我的模样。我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端详着木雕，我比起五年前，并没有变化多少，只不过脸蛋没有那样以前看起来肉肉的。木雕的五官，和镜子里的我，神韵相似的让我惊讶。即便是我本人，也没有观察细致到这地步。而在我的记忆里，何望似乎也很少会盯着我看。反倒是我，常常端详他的脸。他变化很大，以前看起来比我幼嫩的多，现在是个干净清爽的大男孩。
我抱着木雕，一边想着他，一边仔细琢磨，木雕的每个地方都被打磨的十分圆润，而何望也的确是个做事情细致周到的人。
以前我出差错，他会温柔细心的告诉我。现在，他会用力的弹我脑瓜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