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陵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下过雪了,年年如春,娇艳明媚。
我身上驮着行李,一步一步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自以为是低调万分,可是结果不尽然。大多的人都认出了我,如瀑的阳光撒在了雀陵这片土地上,有些仙龄的长者依旧认为我是妖女。
我分明不是,连御风飞行都不会,怎么会是妖女?我若是妖女,会混得如此落魄?天大的笑话。
我坐在一旁的杨柳树下,一边歇脚,一边思考,顺道纳了凉,便隐没进了一片嫩绿,既然他们不想看见我,那我就顺了他们的意,我并不想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虽说我是不会御风飞行,但我会隐遁于无形之中,融于山光水色,藏于绿树红花之中,师傅说,这便是隐遁之术。
师傅教于我这一切,便是为了让我能够光明正大地躲开城中人,抛开城中事。
雀陵是座山,半腰以上都隐没在了云里,看不真切。到了雀陵后,才发现,是看不清山脚。
行到雀陵的山脚下时,看见了一个娃娃,哭哭啼啼地坐在顽石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看他可怜,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枝桠,戳了戳他,“小娃娃,你在哭什么?”
他揉了揉眼,看着我,懵懵懂懂地问我:“你是仙女姐姐吗?”
我被他的话逗乐了,于是就坐在他身旁,故意做出了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吓唬他说:“不对,我是山里的老虎精,专吃爱哭的小娃娃。”
他吓了一跳,哭地更凶了,连忙挪动身子,想躲开我。原来这孩子是个凡子,真是要吓破了他的胆。
我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骗你的。一个男娃娃可不许这样哭鼻子,没有女娃娃会喜欢的。”
他听了我的话,小脸皱在了一起,“才不是。”
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对,这个我也是骗你的,你这么可爱,一定会有很多女娃娃喜欢你的。”
“那姐姐会喜欢我吗?”他瞪着大大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天真可爱。
“不会。”我故意绷脸,一脸严肃,心里想着好好逗逗他。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我,像个受怨的小媳妇,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姐姐欢喜你,欢喜得不得了,笑一个嘛。”我使劲地揉他那张可爱的脸,模样生得好,走哪儿都被人疼,不像我。我讪讪地吸了吸鼻子,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羞羞地哭鼻子?”
他低着头,不说话,眼睛里又落出了金弹子,我一时慌了手脚,爱哭的娃娃果然最难伺候,只好紧紧地抱住他,“不哭了不哭了,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开心了,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闷闷地应了我一声,我承了他的意,欢喜地带着他去雀陵玩。
好不容易才走出了雀陵,又为了一个娃娃又回来,我区区修仙之人,来去脚力这么慢,真是丢了师傅的脸面。
葱郁的山林映着雀陵的碧水高山,阵阵清凉划过心肺,山林里有一棵老树,被人截去了枝干,徒留一个五人合抱的树桩。
万年老树,被人挖去了芯,直直地通向泥里,深邃不见底的幽静,我给它取名心树。
我心里不高兴时,会来告诉它;有了高兴的事,我也来告诉它。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是个坏东西,但索性它不会说话。那些不见光的疼痛,都被它埋在了地里,我很感谢它。
“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就告诉它,它会帮你的。”我摸了摸小娃娃的头,他战战兢兢地向前,有些害怕这口无底洞。
但最终,他还是过去了,和它说着什么,树林里掠过一阵风,我屏了屏气,在心里念了诀。
一声尖叫划破了幽静。
不知名的树,滚下来一个知道名姓的人。
那人不知所措地胡乱抓着地上的落叶,试图藏住自己,小娃娃极其防备地站在我身后。
大概是知道自己无处可躲了,那人趴在地上,扬起了脸,苦兮兮地对我说:“东凝殿下好巧,我正在这里抓蝉,你看。”她将手里的叶子扬了扬,满眼的骄傲,我看出她是在糊弄我。
我佯装生气,拉着小娃娃就走,小娃娃莫名巧妙,问我:“姐姐,她是谁?”
“她啊,是喜欢我二弟的其中之一。”
“东凝殿下!你怎么能乱教小孩子。”
“病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敢对我大呼小叫的?”我端起了殿下的架子,病春立马没了声。
我牵着小娃娃的手,慢慢地走着,他问我,“姐姐是不是讨厌那个病春?”我摇头说不是。
他又问我,“那你为什么不等着病春?”我笑了笑,摸着他的小脑袋说:“笨孩子,病春姐姐一直跟着我们的啊。”
转过身看时,病春紧跟着我们,仅仅三步之隔。我向病春招了招手,示意小娃娃过去,“病春,把他送回家,我在前面的路等你。”
“殿下。”病春还想说什么,我却不见了踪迹。
我在风中不断地穿梭。我不能御风飞行,但我却能够隐遁于山色之间。万物于心,一切都回归于最初。
想着刚刚的小娃娃,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雀陵的孩子都不大爱与我亲近,大抵是父母教他们不要和我玩闹,怕沾染浊气。从小自是孤单,都害怕过分亲近。
一开始就是疏离,又怎么能够亲密?
我抱着孟双,在一棵枯藤老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想着我的夫婿,但单单是想着也有些羞臊,毕竟我们还未见过一面。成天想着自己的夫君,还未过门,我越想越觉得没皮脸,眼前生生浮现了无数的面孔。
咚--我狼狈地跌在了地上,抹开了一脸泥,定神后,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人,清了清嗓,“咳,我们出发吧。”
我假装镇定地继续抱着孟双,眼不着地,大步走,病春追上我,走在我身侧,愣愣地问我:“东凝殿下,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哦?”我摸了摸脸,是烫得吓人,敛了敛眉,道:“病春,你这么不机灵,我这是热的,热的。不信你问我,你的脸是不是也红得吓人?”
“我的脸是不是和你红得一样吓人?”
我的脸上扬起了笑,“是的是的,和我一样。”
病春她其实比我还机灵,只是她顺着我,总是默默地照顾着我,她不善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表达出来,连对秋末的喜欢,也只能对我瞪着眼,气得鼓鼓地质问我为什么胡乱污她清白,但心里却喜欢得紧。
她被揭穿了,所以羞愤。我因为揭穿了她,而高兴。她能够默默地为我打点好一起。我不说,她也能知道,她看上去像个小孩,脾气也怪像个小孩的,但就是比我懂事一些,怪哉。
病春的语气软了软,对我说道:“那个小公子已经到家了,他们家找他找急了,送他回去才安了心,他们忙谢我。我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赶紧解释说是我家小姐心善,所以派我送小公子回来,他们又忙谢你。
“只是殿下,你既然不讨厌那个小娃娃,你为什么不亲自将他送回去?”
“多嘴。”我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懒懒的,“你哪只眼皮子底下看出我是喜欢那娃娃的?我可不喜欢小娃娃,烦人。”
晃了晃头,“烦人,烦得紧啊。”
病春不思解地看着我,像是看见了怪物,我尴尬地别了别脸,不自然地说道:“病春,我们御剑去吧。”
病春依旧不思解的模样,问我,“去哪儿?”
“找你相公去啊。”我托着孟双捻了诀,孟双四周绕起了仙气,腾腾雾雾得,飞在了半空中。
也并不是带病春去找秋末,而是我始终担心这个弟弟,他太过独立,而我忧心忡忡地放不下心。偶然听说他去冥界谋了个差事,所以我决定先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适应了冥界的阴冷黑暗,顺道再拜访拜访我那多年未见的友人。
孟双悬在半空中,我捞住病春就往上窜,孟双这把有灵性的剑,脾气也怪着,从没屈尊让我好好御过一次,但总归也感谢它,我腾云驾雾的本领还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略微和风扛上了。
病春紧紧抓着我,说不出地紧张,害怕地有些哆嗦,大概是第一次在剑上飞行,她紧抓我的衣服,有些发懵地对我说,“好…好殿下,我…相公当真不是…不是二秋,还…还有殿下,你何时…学会了这等骇人…的把戏的……”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忌保密。”说完我将扑面的风挡住,再挥开风时,脚下的一切,小如蝼蚁,万朵浮云擦身而过。
看着这大好的山河,我又想着,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绝非妖女,为何我要坐实这子虚乌有的名号。
我雀东凝为什么只能当一只怯懦的小兽。
明艳动人的天,忽然响起一道惊雷,挟夹着滚滚天池水,铺天灌溉似地涌入了人界。
此间人界洪水泛滥,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天界渡劫的太子未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