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水不停的从曹相安的脸上滑落,在眼前旅人的冲天气势的威压下他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手上的那捧银丝与银铃很快被旅人拿走,旅人粗粝的手就那么捧着它,干涸的双眼就这么紧紧的盯着它,毫不理会一旁被他气势压迫的曹相安。
什么都做不了的曹相安这才认真的端详眼前的前辈,破烂的衣服下隐能看见各种的旧伤,刀伤,剑伤,枪伤。曹相安震惊,他只晓得洛杰大败天下英雄的豪气,未曾想过洛杰的一路的艰辛与失望,曹相安暗叹,是一可怜人。
旅人依旧垂首盯着手中的物件:“从哪里来?”
压在曹相安身上得气势终于弱了些,他原本以为眼前旅人只是已经身陨的洛杰前辈的一缕剑意而已,因为他能感觉到旅人身上与断峰上相似的气息,但没想到这旅人貌似没有这么简单。
“小辈三年前于大漠中偶然得到!”曹相安恭敬道。
旅人沉默,伫立在沙土上如同戈壁滩上的枯木胡杨。
曹相安从佛窟遗迹中得知洛杰的大致身世,只知他一路的旅途是为了寻找女儿最终也没有寻到,但是洛杰纵横的英雄人生绝不会这么简单。
“我也选择尸解了么?”旅人垂首沉吟:“他说的没错。”
“前辈,你......”曹相安听的糊涂,面前的旅人似有自我的意识,难道这才是洛杰,那大漠中的枯尸又是怎么回事,而那个“他”又是谁,和洛杰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曹相安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的生命悬在一根发丝上,随时会断掉。他应该想想如何能够逃命,如果郑映阳不死,绣衣使追杀不断,他总归会死。
灼风吹过,沙尘扬起,旅人一双枯眼抬起,看向曹相安的眼睛。
曹相安看见旅人的枯涸的双眼,眼底似干涸的滩涂。似晴天霹雳,一道剑气袭来,曹相安连忙招架,幸好这剑意中没有绝杀之意,他勉强担待住。
曹相安倒越出数十步,与旅人拉开距离,手中显化长剑,一剑秋意剑想要从旅人的剑意中挣脱出去,但蜉蝣怎能撼树,剑气在空中最终消散。
旅人一步便至,与曹相安四目相对,他心惊胆颤,不再敢有丝毫的异动,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身法,不似凡人。
“从哪学来的剑?”
曹相安一愣,深深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嘴中早已干涸:“无名之人传剑法。”
“麻衣老者喜饮酒?”
曹相安大惊,前世今生最神秘的麻衣老者甚至可能与他的穿越都有关系,眼前的旅人竟一语道破,他连忙问道:“前辈怎知此人?”
旅人只是低头不语,似在沉思。曹相安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一片迷雾中似有一点光可以点破秘密,但偏偏这点光似明似暗瞧不真切。
“前辈.....”曹相安正开口,旅人抬起枯瘦的脸看着他突然道:“我会帮你。”
“什么?”曹相安满头雾水,不知旅人为何突然要帮他,他甚至都不知这旅人到底是鬼,是执念,是分身,或是什么。
“我会帮你。”旅人只是说着这一句,不愿解释。
“前辈!”曹相安还想追问有关麻衣老者的事,但旅人已经走了,一步便是几十步的距离。
他望着远处的旅人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思绪还是混乱,似乎自己身在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中,什么也瞧不真切。
远处的旅人朝他挥挥手让他跟上,曹相安这才回过神来,咬咬牙,心道死也要死个明白,看看他要干什么,追了上去。
曹相安可不会旅人的玄妙身法,远远坠在旅人身后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沙丘与天际交界的地方出现了一黑点。曹相安倒在沙土上,口干舌燥,心道这个世界怎么如此的真实,如同身陷一个无比真切的梦一般。
咬咬牙扶地站起,又跟了手上去,遥遥的黑点越来越明白,近了是一座城,日日夜夜风沙的吹拂着城墙上的褪了颜色的旌旗,沙粒填满城墙上每一道划痕,如同趴伏在沙漠边缘的巨大沙兽。
曹相安认得这城,苍旗镇,他生活了六年的苍旗镇,已经毁于战火,所有恩怨之始的苍旗镇。
旅人进城,曹相安呆呆的看着苍旗镇,心中百感万端,咬着拳头,进退维谷。
旅人就在城门楼下等他,冲他招手。曹相安一步踏出,仿佛脚下踩到的是烧红的铁板猛地又收回。
旅人还在冲他招手。
他喉头深咽,几步的距离就能进城了,进城?进城会见到曹白氏吧,会见到姚云北吧。
他恐惧,恐惧见到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与那个在巷子中被欺负不敢回手的小安是同一人,与那个只有三个人对他好过的小安是同一人。
出城的人群中迎面走来一人,胡屠户,千百次问他是否跟他学刀的胡屠户,将小安买来替死的胡凌柏,曾一心只想取他性命的武林余孽。
胡屠户正背着手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的出城,似在开些下流的玩笑,他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平常百姓别无二致。
曹相安死死攥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后槽牙似已被咬出血,双眼通红,就是他害的自己众叛亲离,就是他害的自己为众矢之的。
城门楼下的旅人静静的看着他,眼神透着几个字:“杀了他。”
没错杀了他,曹相安全身绷紧,使出一口白牙咬碎的劲儿,一双怒目眼底只有胡屠户的背影,杀了他。
剑不出,如何杀他?
心有惧,怎敢出剑?
曹相安纵是杀人不眨眼,此时却深深恐惧,他恐惧自己的人生只是别人的棋局,他的亲人只是利用他,当他破了棋局,杀了棋手,他恐惧他在这世上连身为棋子的意义都失去了,长久以来他自己明白他的复仇只是维持他不浑浑噩噩的一个理由,他甚至不敢想剑锋刺入曹白氏脖颈的画面。谢舍说他没错,他怀柔且伪善。
胡屠户有说有笑从曹相安身旁走过,他就这样放任着胡屠户走过,说笑声在他耳中这般的刺耳,紧绷的手放开了剑柄,颓唐的垂首,他恨自己的懦弱,连直视人生的惨淡的勇气都没有。
城门楼下的旅人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双眼无神且无意。
“不用多想,剑只为杀人”旅人低声说。
城内传来砍杀声,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的惊恐的眼底。这是长久以来纠缠曹相安的噩梦。
“杀吧”旅人走一步,城中惨叫连天,他说道:“杀人为活计。”
曹相安想活。
“杀吧”旅人又走一步,血流漂杵,他说道:“杀人理旧孽。”
他想替死人讨个明白。
“杀吧”旅人更进一步,通天火光,他说道:“杀人夺命法。”
他想要一步一步爬到在所有人之上。
他问道:“杀人真的有用么?”
旅人不似之前的怒容,平静道:“杀了便知。”
曹相安缓缓转过身,身后冲天火光中的声声惨叫似在逼促他,胡屠户就在那,他拔剑,一泓秋水。
“带他回城,找把皇卫司的武器,然后杀死他。”
“去你妈的。”曹相安低声道,一剑飞腾杀旧人。城池随着剑上淌下的鲜血渐渐消弭,旅人的身影也同样渐渐消失在火光中。
曹相安冲着旅人的虚影深深鞠了一躬,这里终究是假的,外面的世界中还有人在等他,曹相安转身离去。
......
郑映阳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中苦寻逃出的道路,他也曾在通透境界高手的剑意中历练过,虽然也十分磅礴,但和这无边无际的沙漠相比,相形见绌。刚刚不慎陷入曹相安的剑意,他不过是一枪便打破了剑意,而现在他都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都只是无用功,沙漠依旧。
“好重的杀意。”郑映阳意识到不对,转头望去。
他终于在远远在沙丘下瞧见一人,拄着长枪的手攥紧银白的枪身,终于逮到了,他有些烦了,杀一个七品的小人物怎么生出了这么多的事端,此次必定杀他,他提运真气,向着曹相安的方向奔去。
两人照面,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杀人自不用多语。
郑映阳七步运枪势,最后蓄力一步,枪若游龙刺向曹相安的咽喉。却突然眼前一晃腰上传来一股子力道,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世界颠倒,便一头栽倒,吃了满嘴沙子。
“怎么会这样?”郑映阳纳闷极了,不信邪的他重新站起,一枪出,却刺不进曹相安三寸之内,他大惊失色。
在曹相安杀胡屠户那一刻起,这个世家的剑意为他所用,他虽然也不知道缘由,但杀人便是。
郑映阳身形腾挪,一气倒越出十几丈之远,他以为这是曹相安的计谋,恐怕身后有高人出手。
曹相安并不追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郑映阳便逃出了视野。
他深吸一口气,剑光腾起,手中剑化作飞虹,一剑辞飞杀绣衣。
曹相安望着归来剑上的鲜血有些不知所措,追杀自己如此狼狈的绣衣使就这么死了,死的如此的轻巧,轻巧的有些难以接受。
半响,剑上已无一滴鲜血,六尺剑身似一泓秋水,曹相安长叹一声,杀了他也没有愧疚。
船家磕头如捣蒜,磕在船板上砰砰直想,突然如九天瀑布似的剑光消失无踪,如同它出现时的那么突然。船家正愣神却见船板上的满身鲜血的少年郎醒转了过来。
曹相安的心神刚从剑意中归于身体,如潮水般的痛苦就叫他差点又昏了过去。
“船家,我昏了多久?”曹相安在船家的帮助下终于咬牙坐起身子。
“不过晕倒了一下,便又醒了。”
曹相安不顾船家正手舞足蹈激动讲述刚刚剑仙爷爷如何显灵种种,暗叹心神之战果然玄妙,又忍痛凝神自窥,发现五脏六腑被伤的只能用糟烂来形容。
他咬牙站起,全靠一口真气提着。他拔下肩上的长剑扔到了船板上。
看着郑映阳的尸体,栩栩如生,他明白此人已经死了,只是一具活尸而已。
曹撑着一剑刺入郑映阳的心脏,他一步跌倒在船板上,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