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肯离开
来到赵公公的住处,里面烛光闪烁,一个走来走去的人影投射在紧闭的窗户上,显得此人正心急如焚。
沐若清暗暗冷笑,一个太监居然也心急火燎地想要洞房花烛?若人家自愿倒也没什么,可居然也要来一招霸王硬上弓,差点让这世间又多添一缕冤魂。
“咚咚咚”,她礼貌地叩门。
门几乎在她刚叩完之际就“吱”的一声打开。
“映雪!”一声故作庄重却又压抑不住兴奋的轻呼,声音又尖又细,尤如指甲划过玻璃,实在让人无法恭维。
“赵公公!”沐若清低眉顺目躬身行礼。
“不用多礼,快快进来!”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鸡爪子似的一双手就想来拉她的胳膊。
沐若清微微一侧身,不着痕迹地让开那双让她恶心的爪子,一边抬起头来看看这内务府的大总管是不是真如柳映雪形容的那副尊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呵!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面!这样一副欺鼠赛狼的尊容不知哪点被皇帝看上了,升他为内务府大总管,不说别的,光看到他脸颊上一撮黑毛从黑痣上垂吊下来,就让她忍不住眼角直抽搐。
“德妃娘娘命我来侍候赵公公,不知赵公公是要收拾屋子呢,还是缝补浆洗,抑或有什么别的吩咐?”沐若清恭顺地说道,笑得很傻很天真。
“嗯?”赵公公一愣,随即呲开满嘴黑牙笑道:“呵呵,不急不急,来,先进来坐下再说。”
“不了,二皇子命奴婢早些过去,还有事要吩咐奴婢。”沐若清声音越说越小,状似害羞地低下了头。
“二皇子?”赵公公的声音立马阴沉下来:“这么晚了,他找你去做什么?”
沐若清低头不语,须臾,小声说道:“奴婢不知!”一边说,一边似手足无措地抖了一下,“叮铛”一声轻响,一只晶莹玉润的玉佩从她袖子中掉了出来,华丽丽地躺在地上反射着莹莹灯光,看上去光华四射,煞是好看!
“啊!”她一声惊呼,连忙蹲下身去捡起来就往袖子里放。
“等等!这是什么!”赵公公的声音比冰还要冷。
沐若清抖抖索索将玉佩拿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难堪又扭怩。
“这玉佩价值不菲,似皇家之物,怎么会到你手上?”赵公公的声音又冷又硬,如同在审犯人。
她低头沉默。
“哼!莫非是你偷的?”
她大惊失色,赶紧抬头大声说道:“不不不,是二皇子送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说完,又懊恼地低下了头。
“二皇子怎么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老老实实告诉咱家!”某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这……”沐若清脸红过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有意无意间,沐若清偷偷拿眼扫了一下赵公公的下身,果然,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他阴鸷的双眼,只听某人气急败坏地吼道:“贱婢!平日看你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原来也是徒有其表,滚!”
沐若清羞愧地转头逃走,身后传来“砰”的关门声,让人严重怀疑门框有没有被砸掉下来。
快走了几步,感觉那屋里的灯已被吹熄,估计某人正在屋里气得吐血,不会再追出来,沐若清这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面色阴沉地看着那漆黑一团的屋子,心中很有些不爽。白白被这太监骂了几句,有心想整治整治他,可转脸一想,身为太监也怪可怜的,自己也要在这宫里照顾乐遥,还是先少生事端,这次放他一马,以后若再做过分的事,就别怪某妖手下不留情!
重新化身成一只灰猫,沐若清开始征察起皇宫的地形地貌,以后她要顶着柳映雪的名头在这皇宫生存,若连哪个宫在什么地方,住的什么人都不知道,那还不得引人怀疑!今晚反正德妃以为她在赵公公那里,倒乐得清闲,不用担心被随时召唤,正好把前期工作做好,明天开始正式上任,做新的柳映雪!
萧逸尘从夏淑妃那里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里看书。
暮色浓重,静谧舒适的书房里,灯火明亮,香烟袅袅。
萧逸尘静静坐在古朴典雅的花黎木雕花书案前,手持一本散发着墨香的书半天没有动静。
他的视线似乎落在那书上,却迟迟不见翻页。他的表情,一会儿似在苦苦思索,一会儿又似在回忆搜寻,不时却又忽现迷惘之色。
“二皇子!”门外传来宫女思雨的呼唤声。
萧逸尘微微一怔,旋即放下书册:“进来吧。”
门被轻轻打开,思雨端着几样点心走了进来:“二皇子,您说不用膳,奴婢带来几样点心,您多少吃点吧。”说罢,将点心放在萧逸尘的手边,鼓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主子。
萧逸尘看了看面前几样漂亮精致,还散发着甜香的点心,再抬眸望向思雨,温和说道:“我说了不想吃,你还送来做什么!”
思雨看着他撅了撅嘴:“您现在不吃,半夜里饿起来,不得要把奴婢们叫起来给您送吃的,那不是折腾人嘛,所以现在奴婢就先给您送来算了。”
萧逸尘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觉失笑:“看来我平日对你们真是太放纵了,竟敢对主子不满,干涉起我的事情来了!”一边埋怨着,一边却还是拿起个糕点慢慢吃起来。
那思雨见状掩嘴偷笑,一副阴谋得逞的得意劲:“这些点心是陈小姐送来的,她说今天带了些外面的好吃的东西给贤妃娘娘,但娘娘说她最近在吃药,不能吃甜食,想着您爱吃,就叫陈小姐送来给您,可您带着公主出去了,她在这里等了您好半天才走的。”
思雨一边说,一边抿着嘴想笑不敢笑地偷看着萧逸尘的表情。
“陈小姐?陈贤妃的侄女?”萧逸尘轻轻一顿,额间眉头微微蹙起:“你没告诉她我出去了吗?”
“说了啊!可她硬要在这里等,咱们做奴才的又有什么办法!”思雨没好气地说道。
萧逸尘沉默不语,将手中半块糕点扔回盘中,起身朝门外走去。
“二皇子!您怎么不吃了?您要去哪儿?”思雨急急端着盘子跟了出去。
“我去花园里透透气。”萧逸尘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如果沐若清看到此景,一定会吃惊白日里冷若冰霜的二皇子怎么竟是如此宽容温和的一个人,可惜此刻她正兴致勃勃地忙于熟悉宫中的地形。
皇宫的占地极大,按照柳如雪告诉她皇宫里的大致情况,沐若清开始一个宫一个宫地逐个了解。
宸佑宫、凤寰宫、飞鸿宫……一个个宫殿或庄严、或华贵、或精致、或清雅,令她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寂静的夜色中,似有一缕琴音悠悠传来,沐若清抬头凝眸望去,只见金丝楠木匾额上几个清奇俊秀的大字,清韵宫。
清韵宫?这不是那个只喜煮酒弹琴的二皇子的宫殿吗?刚刚我还污了人家的名声,不过,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此时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树影摇曳,能在如此动人的夜色中煮酒弹琴,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沐若清好奇心大起,想看看是否真是这二皇子在弹琴,不由纵身跃过墙头,向琴声发出之所悄然而去。
琴声越来越近,穿过一小片茂密的梅林,便可望见一个不大的荷塘,此时尚是早春,荷花未开,池水清冷,但塘边的八角凉亭里却坐着一个月白长衫的男子。男子身形挺俊、姿势闲雅,正轻抚瑶琴,缕缕琴音在他指下如水纹一般在这幽静花园中丝丝飘荡开去。
那琴音,轻柔、悠远,似有人在耳边低低叹息,诉说着千古的思念,缠绵缱绻时,琴音忽起波澜,节奏渐快,似抚琴人心绪不宁,胸中郁结,却又无处抒怀。琴音越来越快,愈趋烦杂,“锃”一声尖利的声响,分明弦断音绝!
抚琴人静坐琴前不动,手依然停于琴上,似已痴呆!
须臾,那人终于沉下手腕,默然起身,负手望月,凉风拂过,衣袂翻飞,清冷的月华之下,他宛如谪仙下凡、孤高桀骜!
琴音已绝,沐若清依然静静望着那抹飘逸孤寂的身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身心俱凝,无法逃离。
四下寂静无声,恍如无物,只余一人一妖,人自望月,妖却望人!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带着清冽诱人的花香,拂过沐若清变幻成猫形的身体,掠过那人飘飞起舞的衣角,和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旖旎意味,向着深邃遥远的天际,悄然远去。
清凉夜色下,斑驳树影中,沐若清微眯着双眼,抬眸望了望漆黑无边的天幕上,那轮异常皎洁明亮的月亮,突觉在自己心底的某处,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缓缓地滋生、萌芽!
那种无法说清的奇特的感觉,在她的心底,一点一点漫延开来,如江潮席卷坡岸,不疾不徐,却坚定执着,无法抗拒。那到底是什么,她想不清楚,说不明白,却仿佛,在千百年前就早已蛰伏在自己身体的某处,只是在今日的此时,突然,破茧而出!
“踏踏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瘦一壮两个男子向亭中人走去,沐若清凛然一惊,赶紧收敛心神,伏低身形悄悄拢上前去。
“二皇子!”两人齐齐施礼。
萧逸尘身形一顿,收回那凝在遥远天际,却有些迷惘无奈的视线,几不可觉地轻叹一声,然后,眼神忽转凌厉,整个人瞬间散发出一种威仪端宁的气势。
“不用拘礼,坐吧。”他转回头,三人围桌而坐。
“二皇子,属下的人刚才来报,夏家全族四百多口人自半年前流放到塞外后,就被分散到各处,有的被派去放牧,有的派去开垦荒地,有的派去修建城墙,因那边气候寒冷,缺衣少药,食物不足,分派的活又苦又累,这半年来,夏家已经陆陆续续死了几十口子人了。”说话的是侍卫云捷。
萧逸尘听后闭目不语,神色凄然,片刻,睁眼哑声问道:“我那大表哥和二表哥境况如何?”
“二皇子请放心,夏家两位少爷身子强健,平安无事。”云捷赶紧答道。
“嗯,”萧逸尘微微点头:“稍后我筹些银两你派人给我送去给他们,做事小心,不要让人知道。”
“是,属下明白。”云捷领命。
“二皇子,在下刚刚去见过那京城巨富郑成贵,向他传达二皇子招揽之意,只是这郑成贵世故圆滑,说自己只专心做生意,无意于官场争斗,恐有负二皇子厚爱云云,我看他是惧大皇子势大,怕惹祸上身。”那较为瘦削的人说道,此人面色平和,动作温文尔雅,似一位谋士。
“那依庄先生看来,这郑成贵是否不愿出钱资助?”萧逸尘冷声道。
“依在下看来,的确如此,咱们恐怕得另谋它法,若财力不济,什么事也难成啊。”那庄先生叹道。
听到此处,沐若清心中了然,这二皇子本无意权势,怎奈夏家被人陷害,族中人死的死、散的散,他终是不能再置身事外,只能跳进来淌这趟浑水,不得不开始布置人手解救夏家人,只是人单势薄,竟连成事的银两都筹不到。
沐若清暗暗叹息,人人只道皇家为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只怕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又怎知这二皇子只想求一方清静也不能,他不愿陷入俗世纷争,可红尘中又有多少事与他牵连,他不害人,别人却要来害他,他终是无法安然避过。
想起刚才那原本平和柔美的袅袅琴声,最后竟弄得弦断音绝,她心中对这冷冰冰的二皇子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他是乐遥的哥哥,夏家人也是乐遥的亲人,如果他真能做成什么事,或许可以让乐遥回到夏淑妃身边,得到母亲真心的呵护。
沐若清心想:我应该做点什么,出谋划策我不会,不过这银两嘛,也许可以帮他想想办法。
萧逸尘和庄先生云捷在一起又商量了半天,无非是一些对朝中局势的看法,朝中大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需做的一些应对之策,而那些措施无不是一些拉拢、离间、挑拨之事,听得沐若清愈加同情这位无奈的二皇子,她甚至清晰看见他原本俊美飘逸的脸上浮现出来的隐忍和厌倦。
唉,人在皇家,身不由己啊!
夜渐深,三人的商议终于告一段落,庄先生和云捷起身欲走,沐若清也准备回冷宫边的树林,和玉郎约好在那里会合,忽听那云捷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二皇子,今天在万花山庄遇到的那位女子,属下要不要去查查?”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瞟了瞟二皇子脸上的表情。
萧逸尘微微一愣,好象没料到此时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来,脸上阴晴不定,内心有些许挣扎,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淡淡说道:“不用了,我看她对乐遥也无甚恶意。”
沐若清转了转眼珠,嗯?难道是说我吗?他还有点眼力,看出我是好人,呵呵。
“是!”云捷和那庄先生躬身行礼后退下。
萧逸尘重新坐于琴前,微微侧头,似在看琴,又似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若清轻轻后退,不想打扰他的沉思,终究是难得的清静,有人在旁边偷窥的感觉总归是令人不舒服。
即将走出这片荷塘,她忍不住又回头望去,那个月白人影沉静依然,不复白日的冷傲,只余萧瑟之意,风起,他的发随风飞舞,可他的人却依旧泥塑般岿然不动!
向着冷宫边的树林奔去,沐若清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似乎那人的悲伤和失意都随风传递到她的身上一样,心情无比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