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陈宇斌也曾在多处发动过一些小规模的进攻,不过都是避开驻守的边军,直往较偏远的村镇里劫掠一番就走,并不与文军正面交战。不过一方面因为损失不大,另一方面,绵州知州严维怕因此被朝廷斥责,也没有把这些事上报,只是派人加固了一下防守。
打秋风这种事,节士邦在北方时也经常会碰到,多数只是为了缓解一时的粮草之急,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在三汇之战前,西烈突然出兵攻打并占领了绵州外围的屏障千罗十八寨,这就严重了。
当时千罗十八寨的守将是孙志奇,他的祖上曾经大破西烈甲兵,也算是名门之后。不过孙志奇有勇无谋,为人十分暴虐,他手下士兵虽然多达数万,因为经常稍有差池就被孙志奇呵斥鞭打,心中多有不满,怨声载道,忠诚度并不算高。
陈宇斌听从蒋斌之谋,让西烈边境处延羊部的族人假装对自己不满,举部来投。孙志奇大喜,把来投的延羊部男子壮丁统统收编入本军,老弱妇孺则派兵保护迁入后方。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孙志奇还是暗中观察了延羊部两个月之久,发现他们并无异动,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相信他们是真心投诚,并撤了在后方监视看管老弱妇孺的士兵。
陈宇斌见计谋得逞,突然出兵攻打千罗十八寨,延羊部的大批内应也同时杀出,士兵们四散逃逸,孙志奇大败。一个因为对孙志奇心有不满而被延羊部策反的亲兵又故意牵了一匹劣马给他骑,结果孙志奇被陈宇斌俘虏了。不过孙志奇倒也算条汉子,宁死不降,被陈宇斌推出去斩首。
千罗十八寨一败,绵州就暴露在西烈军的面前了,这才有了后来的绵州之围和三汇之战。
现在绵州之围虽然解了,不过千罗十八寨还在西烈的掌控之中。
节士邦认为陈宇斌毫无疑问,是对南文起了觊觎之心,必需要严加防范。当务之急,就是先夺回千罗十八寨。
此后的数日里,节士邦先后派人潜入千罗十八寨打探情况。除了正常的军人探子外,也有从各教派来从军的门下弟子。
目前西烈驻守千罗十八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诈降的延羊部的首领和他的部族,约为六千余人。当然,部族里的老弱妇孺早已回到了西烈境内。
虽然他们也加固了千罗十八寨内的防御工事,但对于整个战线来说,作用还是杯水车薪。
节士邦和绵州众人议定后,责成甘州巡检带五千兵马相助,自己则亲率一万兵马,浩浩荡荡直扑千罗十八寨。
由于种种原因,陈宇斌亲率大军也没能拿下绵州,导致现在的千罗十八寨成为了西烈深入文境的一个孤岛,延羊部也成了孤军。
再加上此时天寒,补给不便,人无粮,马无草,陈宇斌更不可能派更多的兵马一路接应。
驻守的延羊部众人见机得快,发现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并不死守,甫一接触就溃退而去,战一次便丢一寨,如是十八次,方才全体撤走。
节士邦见他们虽败不乱,也不管他们到底是诱敌深入,准备伺机埋伏还是事先就决定好的退兵策略,倒是见好就收,并不追赶,只分出了八千人马驻守千罗十八寨,自己则带人回了绵州城中。
节士邦夺回千罗十八寨后不久,西烈方陈宇斌就暗中派人潜入到绵州,对节士邦许以高官厚禄,又承诺以后会对元兀部有更亲善的政策,并支持节士邦成为元兀部首领,劝他投降。
节士邦怎么可能投降,反倒派人把那个劝降的人砍了。
陈宇斌见一计不成,又听从蒋斌的建议,再生一计。
他大张旗鼓地派出使者,捎书信、锦袍、玉带、金银等物,送入绵州城中。又使人散布谣言,说节士邦和他约定在特定的时间会叛文。
谣言直入平京而去。
朝中还真有大臣上奏此事,认为节士邦会成为祸患,担心西北易主,要求文帝革除节士邦的职位,把他押回京师听候发落。
文帝勃然大怒,当朝痛骂那个大臣是蠢货,连这么简单的反间计都看不出来,直言道:“节士邦和陈宇斌向来不合,如果双方真的有叛文的约定,这肯定是极为隐秘的事情,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为了安抚节士邦的心,文帝又封节士邦为怀化大将军,以示信任。
不过考虑到千罗十八寨已被夺回,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军事动作,文帝又在朝中指派了狄六感、甘本二人给节士邦当担副使,助其抗击西烈。
文帝的旨意很快传回了绵州。
入夜,天上的星星被风吹得一闪一闪的,离得虽然远,总是能给人间带来一些光亮。
节士邦穿着便服坐在府中,静静地看着圣旨发呆。
那个幕僚拿着药走了进来。
节士邦并不抬头,有些随意地问道:“喻霆,你怎么看?”
喻霆也有些随意地说道:“大人,陛下并不信任你。”
节士邦皱起了眉头:“陛下圣明,封我为怀化大将军,如此恩典,岂可说不信任我?”
喻霆笑了笑:“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节士邦沉默不言。
喻霆走到桌对面的椅上坐下,又说:“怀化大将军只是虚衔,并无实权。甘本此人,不通军事,名为副使,实为监军,若是真的信任,陛下岂会如此行事。”
节士邦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这位自己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幕僚,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
喻霆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盯着那卷圣旨上的字看,似乎要从里面看出花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喻霆,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喻霆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自大人投文,距今业已十年了。”
“十年了,”节士邦用手轻轻摩挲着圣旨,似乎在感受着指尖的触感,眼里露出回忆之色,“十年以来,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喻霆抬起头看着节士邦,微黑的脸上也柔和了一些:“承蒙大人厚爱。”
“只是,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节士邦有些不明白。
外面的风静了下来。
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问题。
喻霆面色凝重,认真地说:“大人,你是知道的,我是陈宇斌安排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
节士邦感叹道:“是啊,你是他安排的,我一直都知道。但我自问从来都是真心待你,十年时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难道还不能改变什么吗?”
“改变。。。自然是有的,”喻霆的眼里有一些悲伤,“只是,我终究是。。。西烈人。”
“咳咳咳。。。”节士邦剧烈咳了起来,发出可怕的老旧破风箱的声音,就像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喻霆想要站起来给他顺气,被节士邦制止了。
“我本来就奇怪,我秘密从京中到西北路,怎么会被人知道路线,又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在那里截住我。”节士邦止住了咳嗽。
喻霆的声音有些黯然:“自然是我泄露的行踪。”
“是啊,你一路都跟我在一起,我的行踪,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节士邦脸上有些苦涩,“我当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我真的不想,也不愿意去怀疑你。”
喻霆没有说话,但他的手握得紧了一些。
“那么,”节士邦继续说道:“刺杀,也是你安排的?”
“刺杀自然不是我安排的,”喻霆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的不是他的命,那自然就是陈宇斌的命。
节士邦有些难过。
“只是,那场刺杀。。。”节士邦仔细回忆着那场大雨里的每一个细节,“为什么不是直接把我杀死呢?”
“总还是要争取一下的。”喻霆说道。
“嗯?”节士邦用一声疑问的鼻音表示自己不太明白。
“杀,不是目的。刺,才是我们需要的。”喻霆解释道。
“那把剑上,应该有毒吧!”节士邦说着又咳了几声,说道:“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
“有,也没有。”喻霆的眼里有些挣扎,“第二环在我这,只是有些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