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还在继续,直杀到日暮时分,这时夕阳已没入群山,只余西边一片红彤彤的云霞,地上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河水都被血染红了,双方都死伤惨重。西烈军毕竟人多势众,就似不知疲倦般,不停猛攻,文军却因为一路疾行,又厮杀良久,渐渐显露出了疲态。林坦,张威,孙寒等人身上都有所损伤,士卒伤亡更是不知凡几。后方王展飞见状急忙率着弓弩手上前一阵乱射,西烈军一时间攻不过来,只能暂时后退,文军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士兵们顾不上身周一片狼藉,也无暇感受生存的喜悦,纷纷收阵抓紧时间坐地休息,包扎伤口,饮水或者取出干粮充饥,抑或闭目假寐,并时刻防备着西烈军卷土重来。
几名将领也迅速聚到一处商议对策。钱植是林坦麾下勇将,此时他也喘着粗气:“大人,天色快要晚了。这里四面都是山,我军又人困马乏,如果西烈军趁着夜色居高攻来的话,怕是会抵挡不住。不如暂退先做休整,与其他后续的援军汇合后再做打算。”
林坦已匆匆包扎了下身上的伤口,闻言沉思了一下,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如果敌军衔尾急追,我军士气低落下必然难逃一败,不如坚守此处,只要能再守上一阵,敌军锐气便失,等后续援军到来,我们就能展开反攻。也正因为这里四面都是山,敌军才无法全部铺开来围攻我们,否则更难守住。”他环视了下众人:“如果敌军不追,返身强攻绵州的话,以绵州一城之力,就很难抵挡了。一旦城破,他们就可以据城而守,我们再想夺回绵州就难了。到时候我等怕是跑不了一个畏战不前,贻误战机之罪。”
王展飞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身陷险地?”
林坦不由正色道:“死则死矣,何惧之有?我们身负皇恩,哪里有怕险的道理。当下只有置之死地,险中求胜,才是上策。”众人闻言都拱手称是。
林坦又说:“现在形式危急,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大家抓紧时间整顿兵马,敌军怕是很快就要再次进攻了。”众人都得令而去,王展飞边走边眯着三角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不多时,西烈军再次猛力攻来,林坦令弓弩手放箭。哪知西烈兵这次为了求快,竟然抛了甲胄,轻装直扑而来,弓弩手只来得及射了一轮就不得不退回,林坦忙命魏成率前军迎上顶住。
不过西烈军这次攻势太猛烈了,文军却是又累又饿,抵挡没多久,前军竟被逼得退了三十几步。前军一退,林坦知道不好,又令左右两翼钳住西烈军攻势。岂料这时,后方一阵混乱,回头望去,心下又惊又怒!
却是王展飞见前军后退,认为已经抵挡不住了,带着后军便往甘州方向逃去。中军士卒看见后军奔逃,顿时一片哗然。林坦大骂:“王展飞这贪生怕死之徒,竟敢临阵脱逃!”急忙叫钱植带一队二十人去追回王展飞。不曾想,钱植这一动,暮色中后方的中军士兵不明所以,以为前方已败,竟然纷纷逃散!这些兵马本来就是多方汇合,暂聚一处的,若是战事顺利,自然龙精虎猛,但是一旦失利,便难遵号令,四散逃逸了。纵使林坦极力阻止,收束兵马,也只留下了千余人,当此情形,已无法可想,林坦只好下令撤退,以期保存力量再战。
西烈军见文军大乱,急忙加紧了攻势。孙寒知道大势已去,周正的脸上神色凝重,领军殿后,想要护卫文军撤退。他奋起余勇,当先率左翼兵马杀入敌阵,两条铁鞭左右翻飞,无人可挡,杀的西烈军人仰马翻,连连后退。孙寒见机,急忙调头且战且退。
西烈军调来弓箭手。乱箭齐发下,孙寒自保尚可,战马却连中几箭,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孙寒一条腿在马蹬里抽之不及,被压在下面,一时竟动弹不得。西烈兵急忙一拥而上,乱刀加身,孙寒勉力抵挡,终究难逃厄运。
文军彻底溃败。
陈宇斌自然不会就此停步,下令追击,西烈军如泄洪之潮般紧追而去。
文军并非人人都如王展飞般胆小如鼠,林坦知道若是被追下去,必然大败亏输,迟早会被西烈军咬死,便组织着魏成,张威等将领及人马反击,不少兵丁亦纷纷回头,且战且退,加之天色渐黑,道路渐窄,西烈军一时竟也奈何不得,难以扩大战果。
如是三天后,直到了望西山一带,西烈军也撑不住,暂时放弃了追击。林坦带着一干残兵败将,在望西山上修建了七个寨子暂驻。此时文军人人精疲力尽,满身血污,负伤挂彩,盔歪甲斜,哪有先前的雄壮模样。
西烈军就驻扎在山下不远处。中军大帐之中,陈宇斌披挂齐整,斜靠椅上,脸上得意洋洋,微翘的山羊胡上的每一根须茎都露出欢喜之意来。帐中坐着的诸将亦觉胜利在握,喜笑颜开。
惟左侧上首端坐一文士,面白无须,鹰钩鼻子,细长的眼睛显得有点阴鸷,身上只着一身朴素青色长衫,沉默无言。
此人姓蒋名斌,本为文国人。因在文国屡试不第,和另一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同乡薛宇一起赶往文国北面边关重地定州。他们雇了几个人拖着一块大石板在前面走,石板上刻着两人嗟叹怀才不遇的诗句,两人则跟在后面,吟诗大哭,希望以此引起定州方的重视。当时的定州知州闻知此事,还真接见了他们,引他们入府聊了一阵。也许是话不投机,他在是否登用二人上犹豫不决,最后又把两人送了回去。回到家乡后,蒋斌心情越发郁闷,看着当地县令都不顺眼,还编了讽刺县令的童谣教孩童传唱,被当地的县令打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次侮辱让他清醒的认识到无权的悲哀,分析了一番形式后,下决心投靠西烈。他又找到薛宇,两人一拍即合,一同往西烈而来。
他们千辛万苦到了大隆,考虑到陈宇斌乃非常之人,所以必须用特殊的办法才能见到他。他们来到陈宇斌宫城附近的一家酒楼,狂喝了一整天,临走时向店家借了笔墨,在墙上题了几个大字:“蒋斌、薛宇,来此楼饮”。因为没有避陈宇斌的名讳,被人告发后,两人在下榻的客栈被士兵抓获,与此同时,此事也被上报给了陈宇斌。陈宇斌觉得这两个人非泛泛之辈,应当大有来头,决定亲自审问他们。蒋、薛二人被带上来后,陈宇斌厉声喝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题字,又为什么不避名讳?”蒋斌和薛宇并没被陈宇斌的气势所吓倒,他们大声说:“有人连姓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名!”陈宇斌被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两个人非比寻常,或许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谋士。他换了一种态度,对二人以礼相待,二人就此留在西烈为官,才有机会一展所长。陈宇斌后来对蒋斌和薛宇越来越信任,经常让他们参与机密事情的商议,他称帝前后的多番动作,大都出于两人谋划。尤其是蒋斌,因为他多有谋略,又性喜诛杀,这与自己的性格十分相像,因此陈宇斌对他特别信任,这次出征也带了他一起来。
这时见他殊无欢喜之色,出言问道:“蒋先生缘何不喜?”
蒋斌站起来一礼,然后答道:“陛下,此番只是小胜,没什么好得意的。虽说文国文恬武嬉,但我们现在深入文境,还得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现在山上文军只是困兽犹斗,何不一鼓作气拿下,以防生变?”
陈宇斌道:“先生所言极是。”当下派人求见林坦,林坦不予理睬。接着又派人伪装文军送劝降信,林坦见信中只有四个字“不降,就死”,呵呵冷笑:“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便令人把那个西烈人推出去斩首,还把头颅高挂在最前方的寨门上。
陈宇斌大怒,命人带兵冲击,文军早已精疲力尽,那里架得住这番虎狼冲击,顿时大乱,一番拼死抵抗后,林坦和张威被俘获,其余文军被全部歼灭。
陈宇斌亲去看时,见两人头发散乱,兵刃加身兀自破口大骂,自有一番凛然之气。陈宇斌是见过两人身手的,倒起了惜才之意,劝道:“两位勇士身手不凡,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何不投降于我,一享荣华?”
林坦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宇斌,看他身材高大,相貌雄奇,狮鼻阔口下微翘的山羊胡甚是滑稽,不由嗤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是文国的将,怎会做你西烈的官?区区西烈蛮夷之地,也敢妄言富贵?”魏成也是宁死不降。陈宇斌无法,只有把两人推出去斩首,叹道:“可惜此等勇士却不肯为我效命。”
此后数日,由于西烈军大部队被林坦军拖了几日,陈宇斌先前派去其他地方佯攻和袭扰的西烈军均被文军所败。在返身攻打绵州途中,陈宇斌一时不察,被文将冯光远偷袭得手。随后不少援军陆续赶到绵州,协助严维守城,绵州城一直未被攻破,加之突然多日大雨,对攻城影响很大,陈宇斌只好听从蒋斌建议,退兵而回。
自此,绵州之围终解,以西烈惨胜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