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然,只听得到知了——知了知了的叫着。
远处的晚霞堆积着云雾,酝酿着一场云蒸霞蔚。
白老三思虑以后开了口:“衣食住行怎么办,你是男孩子跟着大少爷委屈一点没啥,明月是女孩若跟着三小姐……”
白老三欲言又止,然后说了下去:“明月怕是要受委屈。”
白山谷觉得自己爹心里肯定是同意的,还没等他开口给爹解释自己的计划。
白魏氏开始了反对:“你俩这是干啥呢?”白魏氏心情尤其不好,从前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婆婆做主,这里面虽又都是丈夫做主,但自己还是能插上一两句话的。
现在竟然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哪有佣人家的女孩去读书的道理?这让主家的脸面哪里放?
“老爷太太哪里怎么交代?山谷读书那是他聪明,算命先生都说他是托生在我们家历劫的。明月就是一野丫头,竟和那些官家小姐一起读书?你看看左邻右舍如何嚼舌头根子。”
白魏氏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这让白明月心里极其难受,她自小是奶奶带大的,后来长大了奶奶去世了,这几年才和母亲亲近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母亲太过于偏向穆府的小姐们,自己随时亲生女儿,却比不得小姐在她心里的一半份量。
白明月赌气似的:“我天生就是丫鬟命么?我凭啥给别人当外套,她凭啥生出来就能随意作践我?”
白明月第一次冲着白魏氏嚷嚷,眼泪断了线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然后她用手背狠狠的抹了几把眼泪,冲着白魏氏又嚷嚷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见说完的白明月一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子,留下其余三人在院子里。
不知何时云蒸霞蔚的美景积聚成了乌云滚滚,黑云压城之势铺天盖地,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白魏氏看着天色不太好,忙起身去收拾院子里晒着的木耳辣椒等干货。
白老三示意白山谷跟自己进屋子里。白山谷看了看白魏氏,叹了一口气,跟着爹进了堂屋去了。
白老三喝了口茶水,将茶盏放在实木桌子上,开口说:“山谷,虽说,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辩。但是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白老三看了白山谷一眼,继续补充:“所以刚才没让你去反驳你娘。”
白山谷闻言静默着,等白老三喝完了一盏茶,白山谷终于开了口:“有时候想想娘的身世,我便也理解,只是现在都是民国了……”
白山谷不再多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白老三安慰他:“你和明月这不都好好的么?你娘也就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心疼明月的。”
白山谷起了身对着白老三拱了拱手:“爹,我去看看明月去。”
“去吧,去吧,给她说,上学的事儿爹有办法,让她别哭了。”白老三叮嘱着白山谷。
院子里白魏氏收拾好了院子的干货,那滚滚乌云似是微风过境,竟然散了去,还隐约看得到一弯浅浅月牙。
白魏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想着自己真的是一辈子受气,没出嫁前在穆府被姚黄压了一头。
出嫁了,被强势的婆婆管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给婆婆养老送终,想着自己媳妇儿快熬成婆,要出头了。
谁知道儿子大了,在外读书不常回来。女儿也六七岁了,自小被惯野了,有丈夫和稀泥,自己也不大管的住。
没想到她们竟然想越了小姐去!这怎么能行,那一堆府里妒忌她差事好,在太太面前的脸的婆子们,还不得天天在穆夫人面前局嚼耳朵耳根子。
说自己鸡犬升天,都要踩到主子脸上去了。
山谷是个男孩,又自幼早慧,那是观世音菩萨送来的,她们嚼不了舌头根子,这轮到明月了,可不是得埋汰死自己。
想着觉得事情更加不妥,穆夫人是想给大小姐找个陪读,如果明月去了新学堂,大小姐肯定会不开心。
大小姐身子骨不好,在郁结于心怕是平白无故惹出来新毛病。
想到这些白魏氏坐立难安,赶紧去了堂屋找白老三。
“老三,明月给大小姐做伴的已经答应了,如果说明月要去新学堂,不给大小姐伴读了,你让老爷太太怎么想,你让穆府的丫鬟婆子管事们怎么看咱们?”
白魏氏还想滔滔不绝,却被白老三重重将茶盏放在实木桌子上的声音震住了。
直接茶水四溅于涂了红料的桌子,茶水四散开来,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去转还。娘当时去世了就说过她留下的东西山谷明月一人一半,谁也別占着谁的。
明月的拿出来上学,剩下的就是嫁妆,日后咱们在添点也是丰厚的。”
白老三给白魏氏讲着,这边白魏氏听了,忙说:“明月是个丫头,怎能和山谷一样多,山谷应占个大半,日后省城买房子置地娶亲啥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明月是个女孩,略识得几个字,到时候找个上进的小伙计也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白魏氏给白老三说着自己的打算,她一直觉得自己那个半边疤喇脸的婆婆,不够重视长孙。
女孩子早晚要嫁出去,年老体弱多病了,还是要靠儿子送终,了不得便待一些儿子。
“你别想了,肯定是要按照娘的遗愿。你要心里掂量清楚,山谷明月才是你的骨血,是时候为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人。”
白老三懒得和白魏氏费太多口舌,直接武断的最后警告:“这事儿你不许插手了,这两天告个假,说你病了,等这事儿了结了,你再去穆府当差。”
白魏氏看着不耐烦的白老三,自是知道这是最后通碟了,便瞪了白老三一眼,捂着额头走到了内室,长吁短叹起来。
白老三懒得搭理他,起身走了出去。
那边的白明月吃着绿豆糕,红豆派已经喜笑颜开了。
白山谷学着白老三的模样:“山谷,虽说,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辩。但是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白明月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己爹说的特别有道理。
白山谷见她开心了,顺势说道:“但毕竟她是咱的亲娘,自小你也知道,都是奶奶教养咱们,奶奶走了,又是爹做主。
明月咱也要体谅体谅娘,她自小被卖进穆府,穆太太姑娘时就待她好,她肯定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白山谷只是看着自己妹妹,不再接着说下去。
“阿哥,你别说了,我都懂,待会我给咱娘送果子点心。”白明月低着头扣了扣自己的手指。
“明月真乖,你放心,咱爹说了,上学的事儿他会弄好的,我们的明月也要成个新学生了。”白山谷打趣白明月。
“阿哥,你惯是会笑我。”白明月嘟着嘴假装不开心。
“好了,快去给娘送点心果子吧,不然她得长吁短叹到后半夜去。”
白山谷将点心果子摆放在盘子里,然后催促着白明月快些去找白魏氏。
白明月哼哼唧唧的,端起了盘子,便去了主屋去找白魏氏。
院子里被月光撒了一地柔光,清清凉凉的,星光围绕着婵娟,一派温柔似水。
似是有些应了那句,梦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旧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