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年戊申月戊午日,算得上是一个黄道吉日。
宜:祭拜祭祀、成人礼冠笄、作灶、交易、纳财、栽种、结网、纳畜、牧养、收养子女进人口。
冰心堂的姑婆门结束上上午的劳作,乘着终于吃饭歇息的一个时辰,着手给菱花准备梳头礼。
中午的饭菜较往日丰盛了些许,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张阿婆现在帘子外,淡淡的问正在沐浴的菱花:“菱花啊,你考虑清楚了么?”
菱花自己点了点头,又冲着珠帘外的张阿婆说:“张阿婆,菱花想的起很清楚了。”
张阿婆笑了笑:“菱花,衣裤鞋袜都给当着这边了,你沐浴更衣之后,咱们的仪式就开始了,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个体面”。
“谢谢阿婆”,菱花道了谢。
张阿婆将手里的东西悉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了出去将门关好后离开了。
在姑婆屋的小祠堂里,一行人将绑着红绳的梳子、发簪、头绳、脂粉、镜子等码的整整齐齐。
张阿婆祭拜了妈祖娘娘,然后上了香,从红木托盘中取了脂粉,然后返还,准备去给菱花上个妆。
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自梳女匆匆走来:“阿婆,有个琢磨十岁的小女孩在门口,说她叫白明月,来参加菱花的自梳礼。”
“阿香,我先去给菱花上妆,你引着她去菱花屋里就行。”张阿婆吩咐完便又走了。
走到菱花门口,扣了扣门:“菱花,你可穿戴好了?”
菱花闻声将房门打开,只见张阿婆手里端着绑了红绳的脂粉盒子,一件诧异。
“做到窗边的镜子那,我给你匀面上妆。”说完张阿婆端着盘子去了窗边。
菱花也跟着做了过去,“张阿婆,这怎的像是出嫁一样?”菱花脸有些微红。
看着还存有少女心思的菱花,张阿婆正色到:“即是入了姑婆屋,就当体体面面,入的体面,以后年岁大了走的更体面。”
菱花像是被戳中了,不由得心中有些苦涩,她之所以入了姑婆屋,不过是眼下所有选择中最好的罢了,但凡还有其它生路,她或许也不会选择了。
看着眼神呆滞的菱花,张阿婆继续说道:“菱花,人总是要做出选择,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
她用细绳给菱花开着脸,顿了一下,停了手中的动作,直视菱花的双眼:
“开弓没有回头箭,选择了,日后无论是好的坏的都要自己担着,日子本来就不容易,女子的日子更加的不容易。”
菱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当张阿婆差不多把菱花的妆容上好了之后,那边阿香带着白明月过来了。
“菱花姐姐今天真好看。”白明月诚心夸赞,原来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收拾打扮起来,菱花姐姐也算得上一个清秀佳人。
菱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明月妹妹可别拿我玩笑了。”
“菱花姐姐,我刚才跟着阿香姨去厨房送了菱角,待会填个菜,给你当贺礼。”明月笑呵呵的说着。
本来张阿婆还奇怪,怎的阿香去引个人过来用了这么久,原来是去厨房送菱角了。
“小姑娘,菱花你也见了,先去席面上吃些花生糖,我要带菱花去掰妈祖娘娘。”张阿婆难得的和蔼了起来。
“阿婆,我带明月去席面,您带菱花去掰妈祖娘娘吧,张姐姐她们都在那里准备好了。”阿香笑着看了看几人。
“好。走吧,菱花。”张阿婆带着菱花去了小祠堂拜妈祖娘娘。
白明月自是知道可能自己是外人不便进入,就不在言语,默默的跟着阿香去了席面上。
到了吉时,祭拜妈祖娘娘,几个年长的姑婆开始给菱花梳头,将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不一会就梳成了妇人般的云鬓。
对着妈祖娘娘三叩九拜,诵读了姑婆屋规矩家训,算是礼成了。
然后阿香带着菱花给年长的姑婆们,一个接一个的敬了茶,最后一个仪式也算完成了。
一群人簇拥着菱花,仿若新婚大喜般的热闹。
然后纷纷入了席,见着白明月,一个姑婆问道:“你这女娃娃,有十岁了么?”
白明月端正了身板:“我十二岁了呢!”
白明月虽然一双眼睛生的大,整个是瘦瘦弱弱的,她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个头也矮,看离开要小几岁。
阿香笑着看着白明月:“小姑娘多吃点,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相处的十分融洽,似乎日子过的很开心,如同武陵人不经意间的闯入的那个桃花源。
这里虽然没有十里桃花,落英缤纷,但却也言笑晏晏,安居乐业。
白明月觉得女子这样生活倒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然而当多年之后,战乱流离那大批大批的姑婆门流离失所。
在那场瓢泼大雨中失去一切的,不只是她。
还有那一群在雨中和她擦肩而过的乌衣姑婆,还有那一群颠沛流离的逃难着,还有那千千万万的蝼蚁众生。
直到那一刻白明月才会明白,后来阿哥病逝之前说过的那句:国不定,人何安。
是何等的沧桑无奈,是何等的悲愤欲绝,是何等的难以合目。
而此时,十二岁的白明月,不过是一个喜欢强词夺理的小姑娘,她的天地只有穆府和家和大山池塘。
她在这闭塞的小世界里,被所有的人呵护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不能经常去镇子上玩耍,此时的她天真的以为可以如此愉快的度过一生。
阳光开始燥热,微风送来阵阵栀子的暖香。
席面结束了,姑婆们四散着收拾东西,干活,绣花或者纺布,各忙各的,偶尔彼此闲聊两句。
天空明镜而澄澈,飞鸟自由而欢乐。
白明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看花,摸摸小猫,逗逗小狗,十分愉悦。
她时不时走到街口看一看穆清让和梁文蕴有没有来接她,跑了两三次也不见人影。
然后继续在冰心堂招猫逗狗,嗅花品茗,偶尔和大家聊两句,开心的不得了。
等到她第八次出门,终于看到了梁文蕴,只见他斜斜的依靠着车子。
白明月跑到姑婆屋里和大家告别,菱花将一方小手帕送给了她,张阿婆挥了挥手。
阿香倒是有些不舍得:“明月今儿来了,感觉咱们屋里都鲜活了,要走了,我还还怪舍不得呢。”
阿香之前有个妹妹,若是没病死,也该是明月这般高了。
如今乍看到明月,总觉得能看到那个在自己怀里咽了气的幼妹。
看明月要走了,心里愈发的酸楚,只好打起精神开个玩笑,掩饰落寞与凄楚。
“阿香姨,得空了,我再来看您,还有大家。”白明月笑了笑,然后又说:“大家,拜拜啦,谢谢你们的款待。”
阿香望着白明月的背影,想着自己的幼妹,心里愈发酸楚,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天空,良久不语。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干活,有人看着坑神的阿香:“阿香姐,干啥呢?干活啦!”
阿香回过神了,笑了笑,走到床前继续完成那副双面绣—蟠桃贺寿。
白明月叽叽喳喳的给梁文蕴和穆清让讲着姑婆屋的热闹,二人笑着,并未搭理她。
她觉得有些无趣,便不在言语,梁文蕴回了一句:“以后再带你来看看。”
白明月的心情瞬间明朗,开心的有些手舞足蹈,对梁文蕴的最后一点小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白明月自是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事情,变化的太快,本以为明天或者后天或者过几日就可以再来。
然而此时一别,终究是一场永别。我们总以为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时光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今天的事明天重复着,明天的事后天重复着。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熬过了岁月,直到时光尽头。
然而命运的波折,阴差阳错的巧和,推动着,翻涌着,酝酿着一场岁月劫难。
飞鸟越不过天空,梅花飘不过南山,世上的人儿呀,都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