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但我说了,而且很高兴。
"路老师!"我站在办公室门口,轻轻喊了一声。她没听见,我又喊了一声。
"是安小夏?"路老师看着我,有点吃惊。因为我是从来不到办公室来的。"有事吧?快进来!"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走进办公室。
路老师放下笔,走了出来:"安小夏,有什么事?"
我把路老师拉到走廊尽头,"路老师,菲力浦要到我家去。"
"到你家去?"路老师吃惊得扬起了眉毛。
是的,菲力浦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他要到我家去玩,要去看看给他烧茶叶蛋的妈妈。我一直没答应他。
因为马校长说过,不准随便带菲力浦到家里去玩,更不要说是我的那个家,那个用油毛毡和砖头临时搭起来的家。
可他刚才对我说,他今天放了学一定要到我家去。还说,要是我不带他去,他就像尾巴一样地跟着我走。
路老师默默地听着,皱起了眉头。我说完好一会儿了,她还是没开口。
我忍不住催她:"路老师,怎么办,你快说呀!"
她没有回答我,低垂着头。她的头发黑亮黑亮的,每一根细得像丝一样,但又是那样的密。它们被太阳光一照,闪出五颜六色的光,像一个美丽的光环。我姐姐也有这么好看的头发。她真像我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抬起头,轻声说:"去吧,安小夏,你带他去吧!"
"可我家的房子......"
"像你们家那样的房子,现在不是有很多吗?"路老师像跟谁争论似的,说得很快,很急,"它们不可能躲到地下去,也不可能藏到云里去。
"大家都看得见,摸得着,我们学校附近不也有这样的房子吗?让他去吧!让他去看看,中国有很多这样的房子,但也有很多新的、现代化的楼房。而且,这样的房子会越来越少,楼房会越来越多的。"
"那好!"我高兴地应了一声,扭头就走。
"安小夏!"路老师又把我叫住,咬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悄悄地带他去,别让人家知道。"
放学以后,我就带着菲力浦到我家去了。
刚走到家门口,菲力浦就叫起来:"安小夏,你也住这么不好的房子?这种破房子,是穷人住的!"
我真想给他一拳头,但我忍住了。我说:"我们这是暂时的,我们马上就会搬到新楼房里去的,懂吗?"
菲力浦连连点头说:"应该,应该,应该马上搬到新房子里去。住这种房子真不舒服!"
妈妈正在家里踩缝纫机。她把好多好多五颜六色的小布块拼在一起,拼一条被面。她给菲力浦倒了一杯水,放下好几勺糖。她笑眯眯地看着菲力浦,说:"上次我们小夏打了你,你可千万别记恨。"
菲力浦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糖水,连连摇着头说:"不,那是我不够有力。等我有力了,我也打他!"
"可别认真打!"妈妈说着,笑了,笑得很开心。
菲力浦很快就把房子破的事忘了。他在我家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他喜欢上了用小布角拼的被面,"这块布真好看,是哪儿买的?"
我妈妈告诉他,是自己做的。妈妈拿出很多小布块比划给他看。我在一边看着,觉得很骄傲,我有这么能干的一个妈妈。她能把没有用的小布块拼成漂亮的被面。别人的妈妈一定不会。
菲力浦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要回去教他的妈妈。
菲力浦在我家玩了很久。临走的时候,他突然说:"现在我知道,在破房子里住也是很舒服,很快活的。以前,我还以为那些住破房子的人一天到晚就是在哭呢。"他做了一个很滑稽的哭的样子。
我和妈妈一起笑了。
我送菲力浦回家时,路过一个建筑工地。那儿正在造楼房,好多车子装着泥和沙子,突突突地开来开去。
菲力浦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安小夏,我看出来了,是造给人家住的房子。"停了一停,他又问:"安小夏,这楼房造好了,你家搬不搬来?"
我不知道这房子是什么地方造的,更不知道造好以后会不会给我家住。看着菲力浦那双眼睛,我肯定地说:"搬来,一定会搬来的。"
菲力浦很高兴,说了句法语。他向我解释说:"上帝保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但我说了,而且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