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认识柏意淳吗?”
凌晨四点钟,宿舍早已沉睡,电话突然震动,是一个来自贵阳的陌生来电,念桥睁开惺松的眼睛,犹豫而小心地接了起来,然而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心里沉了一下。
沉默了一下,念桥轻轻答一句:“嗯,您这边是?“
“我们是派出所的,这里发生了车祸,车主可能是柏意淳,他背包里有你的电话,你是他的亲人吗?”
念桥的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是他的……同学,他是贵州大学的大学生,他,他没事吧?是要送……医院吗?我,我可以联系他父母,需要他父母……做什么?”
对面的声音杂乱而焦急,公事化的声音让念桥更加没底:“那请你打电话让他父母马上到贵阳人民医院,有点严重,不知道搞不搞得好,我们现在联系他学校。”不等念桥说更多,对方挂了电话。
念桥差点从上铺滚下来,宿舍有了其它同学开始翻身的声音,念桥从上铺连滚带爬下来,挪到走廊里,觉得眼眶像要炸裂一般,深呼吸了一大口,拨了宋纬的电话,在等接通的这十几下嘟嘟里,念桥的思绪飞快转起来,整个事情才能串起来,是柏意淳出了严重的车锅,甚至可能“搞不好“了,直到宋纬一声极不情愿的“喂”,打断了她的思绪。
“喂?大半夜的,怎么了?”
听到宋纬的声音,念桥眼泪鼻涕争相喷涌:“宋纬,阿柏,阿柏出车祸了,警察说他搞不好了,你给他爸妈打电话好吗?让他们去贵阳人民医院,我不敢,我不敢………”
宋纬那边沉默的整整半分钟,念桥着急地开始“喂喂喂”叫喊宋纬,宋纬的声音仿佛感冒一般,但透着强忍的镇静:“我现在给他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去医院,我们收拾下,马上去火车站,买最早去贵阳的高铁票。听到了吗?”
“好好,我听你的,我现在穿衣服,我去火车站等你”。挂了电话,念桥换下睡衣,背上平时上课的书包,就往楼下冲。在出租车上,念桥疯狂地拨打柏意淳的电话,怀抱着最后一丝这是一个诈骗电话的希望,听到柏意淳懒懒的声音,骂她“有病吧”,然而电话里只有“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冷漠提示。
深夜的北京,所有的拥堵都消失,这一切都急着把念桥送到老家贵阳,而她却不知道那里是一个怎样的“搞不好”的场面。
到了西站,偌大的售票大厅,一切还没醒来,一眼看到了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宋纬,念桥一把抱住宋纬,宋纬轻轻拍了她两下就推开了她,念桥看到宋纬也是刚哭过的样子,宋纬抓着念桥往候车室走,边走边说:“我刚已经在网上买了票,把你身份证给我我去取,还有半个小时开,先去赶车,回了贵阳再说。”
这些年来,宋纬一直是冷静而充满智慧,她是学霸,是逻辑天后,是坚定而温柔的女神,有她在的一切场面都没有无助没有惊谎失措,而念桥是害羞的小透明,在宋纬的阳光里,她充满了安全感,她从不妄想自己是太阳,她只想要温暖安静。柏意淳像风,有时会失去分寸地玩闹,有时又能独当一面地自若,他是两个女孩的生气。他们三个人从小到高中,陪伴彼此的成长,自然而亲密,高考的时候,阿柏因为失误留在了本地读大学,宋纬和念桥考到了北京,也已约定毕业后一起来北京,考公务员,当程序猿,开小店,总之就是要永远一起春风和煦地造作。
念桥靠在宋纬的肩上整理思绪,最后一丝希望撑着她封住眼泪。宋纬紧紧握着电话,等着阿柏父母到了医院后给他们报平安。高铁的时速已经显示了380,念桥却觉得像坐在绿皮火车上一样漫长。
到了中午,宋纬的电话终于响起来,半声都没响透,宋纬已经迅速接起来。
“苏姨,阿柏怎么样了?”
“纬儿,他们不让我进去看淳淳,有好多人在这里,淳淳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着急。”
念桥把耳朵紧紧凑在听筒边上,生怕错过柏意淳的消息,宋纬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处理好小伤口就会出来了,我们都不要着急,我和念桥下午就到了,我们来医院给你们送饭。”
挂了电话,宋纬搂了搂念桥,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念桥喃喃地说:“如果能没事,我一定要说,我一定要说出口。“而宋纬已没有心思追问她在念叨。
到贵阳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炊烟起,坐上出租车就往人民医院赶。念桥试探地跟宋纬试探:“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给苏姨,如果阿柏醒了,我们就买饭直接送过去?”宋纬稍作犹豫,就给苏姨打电话,然而电话那边却是个男生的声音。
“纬,我是柏意深,你到贵阳了?“
宋纬呆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阿柏的大哥:“深哥,我和念桥正在来医院的路上,阿柏醒了吗?”
对方安静了,如果不是背景里有嘶嚎的哭声,有杂乱的交谈声,宋纬都以为电话断掉了,但她不愿追问,只想等一个期待的结果,柏意深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失控的情绪,扔出一句炸弹:
“你们,别去人民医院,直接来殡仪馆吧。”
宋纬闭上眼睛抬起头,肩膀抽蓄起来,眼泪从耳边滑到颈后,念桥一下慌了神,宋纬带着哭腔说:“师傅,麻烦去殡仪馆,不好意思,可能有点不吉利。“
念桥最后一丝希望被抽掉,她看到自己的阳光冷了,风也停了,对于她而言从未踏足过的殡仪馆是一场世纪末的战争群像,哭到失智的母亲,边抽烟边咳出眼泪的父亲,一个躺下的看起来仿佛在笑的柏意淳。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念桥已经失去了意识,那个透明的玻璃盒,就像一台时光机,播放着一幕一幕从前的电影。她看到柏意淳在篮球场上奔跑,抢夺,头上绑着黑色的发带,手上戴着白色的护腕,她站在场边戴着同款的护腕,每进一个球,两人就一起举起手交换眼神;她看到16岁生日那天,宋纬给自己买了一个超级大蛋糕,柏意淳得意地拎着走到河边,突然手一滑,蛋糕翻倒在地上,三个人索性一起蹲在地上开吃没脏的那部分;她看到她来北京读书那天,柏意淳为了进站送她上车,买了一站的火车票,送她到火车上,拍拍她的头说:“不要太乖,不要挂科,要学会拒绝别人,但不是我。”看着看着,这部电影变成了柏意淳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化成了一抹抹白灰,这个春风般的少年,把自己带向了风中。
“宋纬,我本来打算拿着offer来找柏意淳表白的。”殡仪馆外,念桥坐在一片纸扎的小人中,幽幽地说。宋纬征征地望着念桥,突然转过头,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而此刻,念桥已经冷静下来,在刚才的电影里,她感觉自己流完了一生中的眼泪。
“我想要回那个笔记本,那个只有我电话号码的笔记本。”
“什么?”
“宋纬,我想,柏意淳是爱我的,他带在身边的只有我的电话,他是能感觉到,我和你对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和我之间,只是差一步。”提到那个笔记本,念桥又有点激动,她知道这些年的小心翼翼都是有回应的,只是太遗憾了,不能留下更美好的回忆。
宋纬沉默了半晌,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念桥,柏意淳走了,不管他心意如何,你都要放手,让他走。”
“我不要,我要留着那个笔记本,还有他对我的感情,一起留在贵阳。”念桥起身,他要去派出所拿回那本记载着他迄今为止唯一的爱情的笔记本。宋纬追上念桥,抓住她的手臂,几乎用嘶喊的声音说:“笔记本,你让我替你去拿,你先回北京准备期末考试,我帮你办完你想办的事,后天回北京。”
念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她看着眼着的宋纬,有着和柏意淳一样坚定的眼神,像柏意淳一样拍着她的头,她的耳边回响着柏意淳的声音:“不要太乖,不要挂科。”在柏意淳的声音下,她永远都是听话的小女孩。
回到北京,念桥给手上的两个offer打了电话,一个是500强的大企,与对方冠冕堂皇地表示了歉意而对方也客气地表示了遗憾后,体面地结束了这个offer。另一个是一个创业公司,当时的面试很轻松,负责人对她说:“来我这,你会有成就感,有安全感,你只用向我负责。”这一句话,让社恐的她一下就定心了。然而,现在的她,一心只想守着自己的爱人,打通了电话,对方一声简短的“喂”让她又紧张了一下,她结巴地说:“于总你好,我是念桥,不好意思,我,我是来告诉您我这边有一些变动,不会留在北京,感谢您的赏识……”
还没等客套话说话,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什么变动?”
“私人的,一些,原因,嗯,谢谢您的……”
“这些垃圾话不用说了,你是在学校吧?我后天来你学校找你,我们面谈一下,你再作决定吧,我要评审了,先不说了。”
未等念桥答应,对方便挂了电话。念桥坚定了回贵阳的决心,只是害怕当面的尴尬,对于社交一向恐惧而又不会Say no的她,总是要学着成长的。
打完电话,恽恽噩噩看了一会儿书,又沉沉地睡了一天,醒来后宋纬坐在床边,室友们都去上自习,一向干练的她有些疲态,眼睛已经肿了,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念桥坐起来,轻轻地问:“我的,笔记本呢?”
“念桥,笔记本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我和柏意淳早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