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林海,高高山峰之边,一座茶楼赫然耸立,放眼望去,十里之内,竟再无房舍,只剩片片竹林。仿佛,这座茶楼是为了翻山越岭之人而开。虽处偏僻,此楼终日高朋满座,琴声阵阵,香飘十里,名曰五步楼。
小楼四面封闭,中间大开,仅一个出入口。中心院内随意放置数张竹桌竹椅,每张竹桌上放置一套茶具。小楼二层沿边设立雅间,正对门处一屏风树立,那里便是茶楼主人莫此名抚琴之地。
近日正逢农忙,茶楼内来客不多,沫沫难得清闲,换一袭白裙站在楼上静静地看着来客,发髻间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哎呦,刘兄,好些天没见了,你跑到哪清闲去了?”一个身材略微高大,身着黄色外衣的男子兴奋地拍着另一瘦小的黑袍男子。
“宋兄见笑了,我能跑到哪去啊,还不是在村子里,这几天被李大哥的事整的连觉都睡不好,别提了。”黑袍男子一脸无奈的做到椅子上。
“李大哥?就是你们村上包地的那个李向?那恶霸又惹什么事了?”黄衣男子坐下追问。
“哎,那李大哥把几亩地包给我们村上一个张老汉,这几天该交地租了,谁知道那张老汉今年身体不好,病了数月,儿子出去打仗,家里就一个女儿,地没人种,荒了一片,哪来的钱交地租。李向一听急了,带了一帮人跑到张老汉家里抢东西,连做饭的锅都拿走了,还说再交不上地租就让她女儿做小老婆,你说这是什么事。村里的老人看我读过几天书,非让我出面当说客,让给张老汉宽限几天,等儿子回来了再交,我这嘴皮子都要说破了,谁知道那李向蛮横的很,直接把我赶了出来,唉,这年头好人难当啊。”黑袍男子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这事倒是不好办,跟那流氓讲道理不过是对牛弹琴,真是难为刘兄了,对了,你们为何不报官啊?”
“报官?那李向和官老爷早都搞在一起了,谁敢报官。”
黄衣男子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黑袍男子。
“诶!”黄衣男子拍了拍大腿,忽的说道:“刘兄,你可以找白戮阁啊,他们定能帮你解决。”
“白戮阁?这是什么地方,还能管我们的事?”刘大兄弟显然没听过这个地方,眼睛瞪了老大,又惊又喜。
“这你都不知道,白戮阁可是咱梦之国最大的杀手组织,消息网遍布天下,大到城谷纷争,小到婚丧嫁娶,虽不是神仙,但这世间还真没他们不知道的事。据说啊,只要价钱谈的合适,什么事他们都能办到。”
“张老汉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请动他们。”黑袍男子摇了摇头,一直叹气。
“不然不然,那阁主的脾气怪的很,遇到想办的事给钱就办,反之千金难求。你只管带着张大叔去咱后山的分堂,哭一哭求一求,白戮阁的人心一软保不准还真办成了。”
“既是如此,还真可以一试,最好能把李向那个祸害除了,省的以后祸害别人家姑娘。多谢宋兄了。”黑袍男子拱手作揖,端起茶杯来敬了黄袍男子一杯茶,脸上阴云散去。
看着两人欢笑喝茶,聊天说地,完全忘却方才烦心之事,沫沫笑了笑,看来她这阁主伪装的还不错,至少大家都因为脾气古怪而忌惮着她。
白戮阁成立三年,分堂遍布整个梦之国,在各地收集情报消息,可谓无孔不入。这些年白戮阁靠大大小小的生意赚了不少金银,加起来都够整个水晶宫将士们好几年的军粮了。然而,苍天总是不眷顾有心之人,越是想要的东西最后反而得不到。
沫沫对这句话感受颇深,当年抓了那么多江湖高手组成白戮阁,为的就是探查杀死全家的黑衣人的下落,做生意什么的,不过就是顺带的事。事与愿违,老天让她这个不得意少主成了整个水晶宫甚至梦之国的头号富婆,将军大臣家里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的事情写了几人高的本子,却半分黑衣人的下落都没探听出来。她想发火也无处可发,只得在属下报告哪个将军家嫡妻因为小妾生了个儿子而寻死觅活之时把手里茶杯扔到属下跟前,大骂几句这种无聊的消息不要进我的耳朵之类的狠话,别的也做不出来了。即便如此,属下还是吓得跪地不起,要是把腰间的短刀拿出来擦一擦,那跪着的人保准吓晕。于是,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在世人眼里,她白戮阁阁主就是个脾气古怪,阴阳无常且凶恶异常的人。
出神之际,一个穿着淡粉色裙子的女子轻快的跑到沫沫身边,躬身行礼后说道:“少主,有位公子想请您一见。”
“公子?是什么人?”沫沫轻轻别过脸来,耳朵上一块小水晶格外醒目。
“陶陶不知,来跟我交涉的是他的侍卫,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哦,就是坐在那桌的公子。”顺着陶陶手指的方向,沫沫看到一个穿着青衣,长发半飘的男子的背影,那人正端坐在桌前低头品茶,腰背挺得笔直。身边站着一个黑衣的年轻小伙子,腰间别一把剑。倒是个气质不凡,儒雅之至的公子,刚才光顾着听刘宋二人的谈话,竟没注意何时进来这么一位客人。
“好,请他到二楼雅间等候,我马上过去。”
“是。”陶陶躬身行礼,又脚步轻快的下楼去了,向那公子微微点头示意后,带着他朝楼上走去。
沫沫没有动,站在原地注视着三人离去,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波动,有点期待与那人的相见。
简单整理一下裙角,沫沫顺着连廊走到门旁刻着涟字的雅间,踏入房门,与一诺四目相对,一种难以言语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眼里竟泛起波澜。怎么会?我与他第一次相见,怎会生出如此熟悉的感觉,竟像相识多年似的。
为了今日的行动,一诺特意挑了一件青色素衣,将头发束起一半别个白玉簪子,没带什么名贵饰物,只腰间一块佩戴多年的玉牌而已,此番样子就是落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有钱的公子哥。本想站起身来向沫沫行礼,可看到纤细腰身之上白皙如雪的脸,以及那双熠熠闪光的眼睛,竟有些入迷,半天动弹不得。世间怎会有如此温柔如水的女子,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神女。不过,她为何这样看着我,像是与我见过一般。
见一诺和沫沫久久相视不语,小百戳了戳一诺的后背。
“哦,在下唐突,没想到传说中五步楼莫此名师傅是位姑娘,不请自来,实在是无礼至极。”拉回飘向远方的思绪,一诺起身行礼。
沫沫笑了笑,也躬身行礼道:“公子言重了,来着皆是客,岂有无礼之说,快请坐。”
一诺和沫沫相继坐下,沫沫顺势拿起杯子倒上一杯自制的五里香递给一诺:“这是我们五步楼自制的名茶五里香,公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不知以为如何?”
轻抿一口,重重的苦涩涌来,一诺不禁皱了皱眉。好苦的茶,许是放了成倍的茶叶,如此苦的茶,怎么叫五里香。待口中茶全部滑入喉咙,再抿抿嘴唇,除了苦涩,一诺竟然觉得有一丝奇怪的甘甜。
不多时,一诺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放下杯,略带疑惑的说道:“这茶的苦味重的很,一般人喝一口只怕就已足够,恕在下直言,姑娘用此茶作茶楼的招牌恐怕有些不妥,不过……”
听到话锋一转,沫沫有些激动,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禁紧握,嘴紧紧地闭着,不再似方才般轻松。
“不过不知为何,这茶的后味中却有一种奇特的甘甜,许是太苦了在下出现幻觉了吧。”
听此言,沫沫倒是想起了一件旧事,当年她在一个人的茶杯里加了半杯子茶叶,想捉弄那人一番。谁料那人竟然识破,顺手向杯中扔下一味草药,随后细细的品了起来,每喝一口还带着淡淡的笑。
沫沫当年不解,这么苦的茶自己喝上一口就吐了出来,那人居然喝的津津有味,真是怪哉。现在一想,真应了那人悠然脱口的一句话:两苦相比方出真甜。
看着一诺若有所思的模样沫沫又想起了往昔跟那人朝夕相对的点点滴滴,今日倒是奇怪,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她记得她花了好久,好久,才不再想起那些事情。
沫沫拱手行礼,双手极为有力,像拜师时般诚挚。“公子品茶细致,令人敬佩。方才没有产生幻觉,我在这茶中加了一味奇药,名曰‘甘草心’,此药利咽清肺,味道略苦,平日饮下只觉苦涩,尝不出甘甜来。说来有趣,甘草心遇上浓茶倒是苦味被遮盖了许多,细细品尝还能尝出几分甘甜来。这一般人来我茶楼饮此茶,要么喝一口觉得太苦用一杯水冲淡,要么喝上一口直接吐出,亦或有喜苦茶之人一口气饮完此茶,等苦味退却甜味淡出此人早已离开茶楼五里之远,因此唤作五里香。”
“原来如此,莫师傅真是茶技高超,在下佩服。”
“公子如此懂茶,倒是我的知己了,莫此名即为不是此名,既然是朋友,公子还是叫我沫沫吧。”
一诺一惊后念到:“沫沫……沫沫……”这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仔细思索一番却想不出,看到沫沫温柔可人的模样,心里一阵乱跳,这难道就是佛家所谓的缘分。
“还没问公子姓名,来此可还有别的事情。”
沫沫轻柔的声音将一诺叫醒,与沫沫相谈多时却连姓名都没报,实在是失礼,随即道:“我姓尹,应大你几岁。”
“尹大哥。”沫沫轻快的唤道,脑中千思万绪。水晶宫少见尹性,就算有也是小户人家,绝不会这副打扮。倒是幻影城中尹氏为大姓,此人多半是幻影城的人。
“沫沫姑娘,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向你打听。”
“尹大哥但说无妨。”
“早听说这五步楼地处山川树林之地,正是水晶宫,幻影城,卉聚谷,麂鸩谷的交接地,来来往往行人众多,消息极为灵通,而茶楼的莫师傅更是通天晓地,所以此番前来特为了向你打听一个地方。”
没想到外面的人竟是这样描述自己的——通天晓地。沫沫不觉笑了一声,自己将茶楼开在此处本也是为了从来客口中探听消息,尹大哥这么说倒也没错。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沫沫朝着一诺的方向点了点头。
一诺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轻轻展开放在桌上,推向沫沫的方向。看着纸条,沫沫的眼睛瞪大了一圈,抿了抿嘴唇。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有力又齐整的三个字——白戮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