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尘是三个国家中最先得知苏灵犀登位消息的人。此刻,月光清辉,他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中,闷闷地酌酒,一杯接着一杯。暮冬的冷风还是那样利如刀锋,阵阵袭来,让人忍不住直打寒颤。
忽的,暗夜中沉默的黑衣人如同往常,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将一封急件送到林墨尘手中,又似一阵微风般,不露痕迹的退回。
林墨尘放下手中的白玉杯,拆下信件。一阵失落扑面而来。他举起信纸,凑到蜡烛跟前。温暖的火苗瞬间就将纸张吞噬,留下一桌灰烬。
南诏国自从璟帝登基后,还没有如此重大的喜事。帝都中少不了一番热闹。皇宫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喜事临门的‘茶青苑’了。没错,南诏国的大喜事,正是璟帝苏子璟迎娶青璟年间的第一个妃子——娴妃江茶青!
茶青是在公鸡还没有打鸣的时候就被宫女们拉起来的。沐浴、洁面、熏香。这些极其繁琐的事情做完后,天才刚刚显出鱼肚白。她不住的打着呵欠,没有一丝即将成为新娘、成为南诏国第一妃子的喜悦。
床上的锦盒里,就是聘礼中最为珍贵的明珠玉簪。两颗天珠光润的色泽,让瞧过的都不禁啧啧称奇。只是,这玉簪,要插在头上与苏子璟拜过堂后,才能真正属于她。这就是茶青同意婚礼的原因。
正当又一阵瞌睡虫袭来时,门外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快,我们去瞧瞧新娘子!”这清脆又活泼的声音,除了紫苏,还能有谁?茶青顿觉清醒,连忙让宫女去开门。果不其然,紫苏红裳几人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呢!
还不等茶青开口,性急的白芷就笑开了:“看看咱们南诏的娴妃娘娘,今日真是人比花娇呢!”说完,四人一齐岔了气。
茶青没好气道:“姑姑们今日闲着,便来笑话茶青。赶明儿茶青做了娘娘,可不得多分赴些事情让你们忙活!”
绿澜笑道:“瞧瞧,这丫头就在摆娘娘的架子了!”
红裳也笑:“可不是?咱姐妹几个,以后得受欺负了!”
众人又是一阵调笑。茶青也不例外,瞌睡虫也一扫而光。
待四人走后,宫女们一阵忙活,终于将喜服首饰穿戴完毕。茶青蒙了红头纱巾,便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茶青苑’,在一群人的护送下,坐着步辇晃晃悠悠的朝大殿走去。
朝堂上,一身喜服的苏子璟既激动又紧张。底下的群臣也是红帽红衫,显得喜气洋洋。随着小豆子的一声通报,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被喜娘搀扶的茶青身上。苏子璟更是移不开深情的目光。
只见朝堂之上的江茶青身着绣着金丝凤凰的红色霞帔,红头纱巾将她白皙红润的脸显现得飘渺神秘,简单地发饰更突出明珠玉簪的璀璨。她轻移莲步,在喜娘的引领下缓缓朝苏子璟走来。众人皆是惊羡。
就在苏子璟伸出手准备握住茶青时,门外一声通报却让所有人停住了。“北疆国女灵帝驾到!”
话才落音,只见一个身着深紫色异国打扮的女子缓缓而来。一袭貂毛披风委地,简单地束发金簪简单而刚烈,耳边中长的玉石耳坠却又显出一丝女儿家的柔美。微微上挑的柳眉显现出不怒自威的霸气,浓厚的妆容加上似火的唇更是给人一股压力,让人不由得从心底被震慑。
茶青深居简出,这是第一次听到‘女灵帝’的名字。她顿觉好奇,不由得实在在吓了一大跳,这女灵帝,竟是多日未曾联系的苏灵犀!
苏子璟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有不速之客的到来,但也只是失神片刻,就恢复了王者的风范。不等苏子璟开口询问,灵犀便像是换了一张脸般笑意盈盈道:“灵犀来给哥哥贺喜了!”
众人一听,这才想起约莫半年前先帝册封远嫁的灵犀郡主,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大多数人却想到,这个小女子,不过半年时间,竟能登上帝位,开创女帝先河,着实不是省油的灯!因此,放下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苏子璟何等聪明,自然是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个圈。他又想起苏子御临终前给他的信,这才稳了心神。他先将茶青扶上凤椅,随即走下堂,朝着灵犀道:“烟儿。你终于不用受苦了。”
不仅灵犀,在场所有人都是满脑子疑问。苏子璟微笑,吩咐小豆子拿来盒子,从中拿出一条别致的莲花项链,道:“这条莲花项链,南诏国仅此一条。正是朕的父王在十几年前送给含烟公主的信物。而朕前几个月从娴妃处得知,此项链一直被灵犀郡主从小佩戴,因此,朕认定灵犀郡主便是我南诏国失踪多年的含烟公主!”
消息一出,满座哗然。苏灵犀稳了稳神,道:“哥哥可是确定?”苏子璟郑重的点了点头。灵犀笑道:“没料到灵犀的册封,原是理应的。”苏子璟正欲说什么,小豆子却在他耳边道:“王上,吉时到了。”
苏子璟点点头,朝灵犀示意一番,灵犀清楚,便入了座。
茶青此刻是最惊异的,她身居宫中,什么都不知晓,婚礼之上,却发生了这么多让自己意料不到的事情。她看灵犀坐定,便将目光投向她,见灵犀也朝这边看来,茶青露出欣慰的微笑。可是灵犀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仿佛陌生人般,随即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茶青心中一凛,好冷的感觉。为什么刚刚还笑意盈盈的灵犀转眼就冷若冰霜?好似从来不曾相识?茶青心乱如麻。
苏子璟走到凤椅跟前,牵起茶青的手,茶青这才缓过神来,冲着苏子璟柔弱一笑,起身准备行礼事宜。
两人走下堂,小豆子早将几个牌位在高处摆好。苏子璟上无高堂,只能将朝列祖列宗的灵位祭拜。这也是南诏国历来的规矩。
准备就绪,小豆子声音响亮,道:“一拜天地!”两人齐齐朝堂外朝拜。
“二拜高堂!”两人朝灵位鞠躬。
“夫妻对……”
“慢着!”第三声还没有落音,堂外却传来响亮的制止声。众人一齐侧头去看又一位不速之客,却都倒吸了口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寻国桀王爷——陆堇桀!
“璟帝大婚,怎能忘记故人?”陆堇桀,也就是林墨尘身穿朱红色的西寻国宫装缓慢踱步走进大殿。此时的他,潇洒俊逸中透露着一丝暴戾的气息,胸前金线绣着的蛟龙活灵活现,要说在场的两位真正地君主,倒还没有这份压人的气势。
江茶青正与苏子璟面对面站着,红头纱巾遮住了她思绪万千的脸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内心便已忍不住翻腾了。此刻又见来人,心中的情绪便更是难以抑制,还好眼前有块红纱遮挡,只隐约看得见影子。
相比茶青的波动,苏灵犀倒是稳重许多。自打林墨尘踏进大殿起,她还没有抬眼瞧过他一眼,只自顾自的品着茶,风淡云轻的模样,却是让离开龙椅的苏子璟心中暗暗吃惊。
苏子璟还没有发话,林墨尘就自顾的坐在了苏灵犀对面。加上茶青,这三人正巧是个三角,殿内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桀王爷别来无恙。”苏子璟冷笑。
“多谢璟帝牵挂。”林墨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苏灵犀终于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西寻国的桀王爷怎来扰我哥哥婚礼?”
林墨尘微微一笑,起身朝苏灵犀致意:“原来是灵犀郡主,哦,不。现在应当称为女灵帝陛下。”
苏灵犀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苏子璟见此,只冷冷的瞧着林墨尘。道:“王爷今日如此盛装,倒也像是新郎官了。莫非是来与朕抢亲来的?”
“此言差矣。”林墨尘笑道。“堇桀不过来告诉王上,您这婚,成不了!”
“大胆狂徒,竟敢诅咒王上!”已成御前侍卫的温成阳怒道。
“温统领无需紧张。本王爷只是做个好人,来知会一声罢了。”林墨尘温润道。
“不知王爷何事相告。”苏灵犀起身与他对视。
“堂堂南诏国的王上,竟要与自家妹子拜堂成亲。这列祖列宗知晓了,怕是要从坟墓里爬起来了!”林墨尘大笑。
满座皆惊。茶青更是因惊讶擅自掀了红盖头。
苏子璟大怒,指着林墨尘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墨尘又道:“王上与小王着急什么。这可是您的好母后箫王后亲口说的。”
“母……母后?”
话才落音,一身铁灰色布衣的尼姑从殿外走进。茶青仔细一看,正是‘清心庵’的清忆师太!
朝中已经有上年纪的老臣认出了清忆师太,正是青泠年间带着含烟公主失踪的王后萧碧霜!
苏子璟迎上前去,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清忆师太怜爱的看了一眼苏子璟,又瞧了一眼江茶青,道:“璟儿,茶青就是含烟!”
茶青已经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消息能让自己震惊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从王府杂物房出来的小丫头,又怎么会牵扯到这么离奇的身世?她忽的觉得头有些痛了。
“可是,母后,莲花项链在灵犀手中……”苏子璟急切的想要澄清茶青是含烟的事实。
清忆叹了口气,道:“青泠八年,南诏国战乱,苏姓王权岌岌可危。我与含烟逃难,被一碗热粥救醒。含烟将莲花项链送给了一个小女孩。那孩子,便叫做灵犀!”
几人皆是一震。清忆师太转向茶青:“烟儿眉间的朱砂痣,倒没有变化。”苏子璟等人闻言朝茶青看去,果然在右眉中瞧见了一颗若隐若现的朱砂。
“烟儿,你可曾记得,我们母女逃到‘清心庵’,被住持师太所救。后来你跟着庵内的小师傅出门玩耍,便再也没有回来了。”清忆师太娓娓道。
茶青看着清忆师太,这个曾经贵为王后的女子。又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苏子璟,顿时觉得头脑有些刺痛。远处林墨尘炽热的目光,交杂着苏灵犀冷冷的神情,让茶青思绪开始混乱。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个玉琢似的小女孩儿穿着华丽的宫装,在一个年轻女子和男子的身边嬉戏;又见她被两个年纪稍长的哥哥牵着,去花园里扑蝴蝶;然后是漫天的浓烟,刺耳的喧闹声;一座清静的寺院,她在里面玩耍;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牵着她进了王府;然后是她不小心跌落水池,烧的迷迷糊糊。
转眼间却又是21世纪熟悉的家,有买奶茶的小帅哥,有卷毛,有薯片火腿好多好吃的,还有……神秘的天珠。
想到这里,茶青的头更加刺痛了,仿佛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不断地争吵着,厮打着,一会儿这个占上风,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占上风。
好多人盯着自己,这些探究的眼神,这些失望又或阴狠的眼神,不断地在茶青面前晃荡。“啊……”茶青终于忍不住刺痛和混乱,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苏子璟和林墨尘见此,也不顾其他,急忙上前去扶住茶青。两人却同时拥上茶青,相互对视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愤怒。
这两人在对峙着,苏灵犀却起身,带着一众人等转向门外,淡淡道:“既然朕不是南诏的公主,这大婚场面又如此混乱,看来,是没有待下去必要了。”说完,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外走去,几步之后,她又停下来,对着林墨尘道:“桀王爷,可别忘了答应的事情。”说完,又瞥了一眼两人争夺的江茶青,才真正离去。
朝中大臣无不哗然。惊讶归惊讶,大臣们的目光很快转移到对峙的两人身上。
苏子璟和林墨尘两人都拉着茶青,不肯放手。茶青此刻还陷在回忆中不能清醒,又在两人的夹杂下,更显痛苦。
“璟儿,莫要伤了烟儿!”清忆师太见此,不由得惊呼。
苏子璟听闻,也怕伤了手下的女子,只得先行放手。林墨尘借机用劲,一把将江茶青拉入怀里。
茶青此刻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却瞧见自己躲在林墨尘怀里,心中一急,正想挣扎,却无奈力不从心,加上一番拉扯后,力气全无,气急攻心,竟硬生生的昏厥了过去。
“茶青!”苏子璟和林墨尘同时一惊。林墨尘心中暗定,见此情景,便故技重施,身边立马腾起白色烟雾。苏子璟立即反应过来,上前伸手欲将茶青拉回,却只抓住头上的明珠玉簪。
转眼间,大殿中央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满堂的红烛冷冷的燃烧着。
江茶青是在披上新娘嫁衣三日后再次苏醒的。睁眼的时候,屋里里面都是朱红色的装饰。天下除了红艳艳的洞房,也只有西寻国的王室敢大片的使用这耀眼的颜色了。
头还是略微的疼痛,心口却似猫爪子挠一般难受。茶青掀开被褥,走下床。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素雅的棉质长袍,茶青凑到梳妆台的铜镜面前,发现头上却还是那日成婚的装扮,唯一的装饰物明珠玉簪却不见踪影。
茶青顿时黯淡下来了。丢了天珠,还如何回得去?想来与苏子璟成婚也不过要得这玉簪罢了。自己本就将他当作哥哥对待,而事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