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自从见到新兵罗川后,他的样貌在自己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也许是秦娘子给他带来的感受太复杂,既感喟她为救相公舍生拼命的深情,又钦佩她毫不顾惜自己性命的道义。既赞叹她令人望尘莫及的好身手,又恐惧她因仇生恨给大帅府带来的杀身之祸。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对秦娘子的感受爱恨交织。然而,好感早已经让位于她压制性的武艺优势,对她功夫的恐惧让自己时时不在担心那一天的到来,而且他深信这一天是一定会到来的。假如她采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让大家给她相公赔死可怎么办?因此,监斩官对秦娘子的畏惧和对她的样貌不但无法淡忘,反而“刻骨铭心”。他隔三岔五地打听她的行踪,好几次打发手下去秦家村踩点,确定她自从村庄被烧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才终于安心。没想到眼下突然冒出一个新兵,面相如此神似。那张脸,假如是个女流之辈,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可是现在却是一个男子,这就让他犯了难。他不能不暗中观察,假如是女扮男装,就一定会露出马脚。他就不相信纸还能包住火。
平日里晴川若要小解,男茅厕是断然不能去的,她通常躲着人在僻静树丛后面偷偷解决。这一日,她又急急跑到无人处,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蹲下小解。监斩官远远地跟着,等到晴川走开,他悄悄上前,走到刚才晴川蹲下处仔细查看,见一汪水渍,旁边一张草纸。内心明白了大半,按捺住狂跳的心,监斩官悄悄溜了回去。
监斩官第一反应是应该跟卫尉报告,让卫尉去通知侍卫长,然后侍卫长把她抓起来。可是,想想她哀悼相公时的哀痛情状,想想她舍死取回相公首级的情义,监斩官迟疑了。他思想斗争了一晚上,不告发,对不起太师,告发的话,对不起秦钊。天亮时候他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安慰自己说:“嗨,还是等等吧。等她要犯事的时候再说。”
晴川意识到,女扮男装的日子不能一直持续下去,迟早会露陷儿。应该尽早行动。董卓的行踪也掌握得差不多了,再不行动,夜长梦多,恐事情败露不好脱身。然而,董卓从朝堂回来用过晚膳后,基本上是和九儿以及红玉在书房,一直到戌时就寝,红玉都陪伴在侧。假如行刺老贼,红玉会不会出手阻拦?不仅如此,董卓屋外昼夜巡逻的侍卫如何才能除掉?晴川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万全之计,也罢,豁上自己这条性命,也要冒险试一试,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如果杀不死老贼,自己也应该不会搭上性命,大不了一走了之远走高飞。
一日,入夜,万籁俱寂。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大地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董卓待九儿入睡后,正与红玉床上温存。忽然屋顶瓦片响动。二人警觉。穿衣坐起,董卓持宝剑冲出屋外,红玉随后跟出来,侍卫赶紧点起火把照明。晴川在屋顶上学了一声猫叫,随手丢了一个瓦片丢到西厢房。董卓对红玉说,九儿睡在西厢房,快去看看九儿。红玉持剑跑去。董卓和一众侍卫警觉地观察动静。过了半晌,一直平静如常,再没有了动静,董卓琢磨也许是个野猫,随即回房。哪知道这个时候晴川早就从翻开的窗棂跳进了房里,等董卓一进门,梅花毒镖即向他飞来。董卓左右躲闪,身中一镖,马上大呼有刺客。侍卫们一窝蜂地拥进房里。与晴川短兵相接。敌众我寡,晴川不敢恋战,甩出一套梅花针就往窗外跳。外面闻声增援的侍卫也赶了过来,晴川又是一场恶斗。郝仁义冲在最前面,晴川使出祭龙鞭连环攻击,郝仁义节节败退。晴川急着要脱身,郝仁义却不轻言放弃。晴川摸出最后一颗梅花针,对着郝仁义甩过去,郝仁义头一偏,看晴川要逃,一不做二不休,将手里的宝剑直直地朝晴川狠命掷过去。宝剑扎到了晴川胳膊上,晴川忍痛拔下来,对着郝仁义就刺过来。郝仁义手里没有了武器,正在傻呆呆地愣着的时候,晴川手持宝剑已经飞到了郝仁义眼皮子跟前。然而就在那最后一刻她却无端迟疑了。郝仁义手无寸铁,看着刺客与自己近在咫尺,四目相对,那刺客却在最后一刻丢了长剑,消失在了黑暗中。
晴川胳膊受伤,她到僻静处换下黑衣,从怀里掏出金枪药敷上,又撕下一块布条包扎好自己的伤口,重又换上自己巡逻的军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城墙上站岗。
晚上,营房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得很热闹,讲的都是刺客如何凶狠,自己如何英勇。晴川换岗回到营房,默不作声地进屋,心里思量如何不让人发现自己胳膊的伤口。郝仁义有点发愣,今日与刺客近在咫尺却捡了性命,让他庆幸不已的同时也对刺客手下留情颇为感激。他脑子里一幕幕地回忆起刺杀的情形,那个刺客的眼神,好像挺熟悉,刺客的身形,矫健,清瘦,最重要的是那个招式,很熟悉。郝仁义心想,幸亏平时不敢偷懒,和川弟过招过得多,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他越想越激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营房的兄弟们邀功说:“今日那刺客若再不走,我就把他抓住了。”又看着旁边的川弟,讨好地说:“川弟,要不是平时你逼我练功,今天哪里打得过他?他那一套把式我们平时练得多了。我才不怕他呢。只要他迟走一步,我就抓到他了。”
晴川淡淡地一笑说:“人家刀尖都抵到你鼻子尖了,还在说大话。如果他迟走一步,你的鼻子就被割下来了。”
郝仁义一听,不服气地嚷嚷说:“才不会呢,他的胳膊已经被我刺伤了。他为什么要走?就是知道自己会被我抓住。”晴川心里很气恼,不想再和他说话,背对着他侧身和衣躺下,不再言语。
一夜无话,天亮了,万岁坞又恢复了平静。监斩官听说昨夜来刺客行刺太师的事,心里一动。人们议论纷纷,董卓也派人在全城搜捕,尤其是严查到药店里来买金创药的人。监斩官按捺住惊惧的心情,假装若无其事地去巡防营找人打听情况。士兵们七嘴八舌地陈述昨夜情形,监斩官却不自主就将刺客与心中认定的人去靠,内心已然惊惧万分。然而,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为了求证确实,监斩官不放过一个求证的线索。首当其冲要找郝仁义。他等到郝仁义得空的时候偷偷去找他,郝仁义将那晚惊心动魄的情形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是自己扎伤的刺客,强调刺客只要不走,一定会被自己抓住,可惜自己功亏一篑!说完甚是懊恼。监斩官问郝仁义:“你觉不觉得那个刺客像一个人?”
“像谁?”
“你再想想——”
“你是说川弟?”郝仁义纳闷地问。监斩官一拍大腿。自己并没有说,郝仁义却和自己不谋而合,这背后一定是十有八九。然而,他表面上不置可否,只是鼓励地看着他。
“拉倒吧。”郝仁义的大嗓门咧咧着:“川弟每日带兄弟们练功习武,从不打马虎眼儿。他要是那个刺客,我把我的姓倒着写,给你作龟孙子行了吧。这件事能这么随便往人身上栽吗?太师家管教之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么说不是存心不给兵曹活路吗?”监斩官是个文雅的人,听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起身说:“我可没说他是那个刺客,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不能把这话栽到我头上。”说完灰溜溜地走了。郝仁义一愣,瞪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去找晴川去了。
“这可是要杀头的罪,怎么能随随便便栽到我头上?”晴川气愤地说。
“我就说是嘛。真是居心叵测。我当即就跟他翻脸了。”郝仁义气愤地为晴川鸣不平。晴川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波澜万丈,表面却佯装平静,甚至附和郝仁义,显得气愤难当。假如监斩官真去告发,太师府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女流之辈,太简单了。验明一下正身即可。一旦发现自己是女流,就能坐实是秦钊娘子,自然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混进太师府来的用意,那前夜那刺客的身份,也能证实个十之八九。假若再检查一下自己右胳膊,一切都是纸包不住火。危险一步步在逼近。也许,自己应该离开了,但是多少有些不甘心。董卓被自己梅花针刺伤了,梅花针带毒,按说董卓现在应该卧床不起。自己不能功亏一篑,若这时候离开万岁坞,以后就再也没有进来的可能,不能接近,如何行刺?思来想起,还是只能留在这里,不到最后暴露不离开。
郝仁义回到营房,因为监斩官的缘故,自己觉得很败兴,一上午都没有好心情。然而,当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感到奇怪,监斩官确实没有说那个刺客是兵曹,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是川弟?郝仁义越想越奇怪。他忽然意识到,好像这几天川弟一直躲着自己,话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这是为何?自己说错话了?川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自己是个粗人,大大咧咧的,可能川弟不喜欢这样的性格。可是,自己怎么会因为刺客想到兵曹?难道——?郝仁义有些郁闷,他闷闷不乐地斜靠在床榻上,然而,这件事却在脑子里萦绕不去。忽然,他想起来他不是刺伤了那刺客的右胳膊吗?监斩官的猜疑很好证实,只要看看川弟的右胳膊受没受伤不就知道了吗?想到这里,郝仁义很兴奋。这事儿哪至于这么纠结,太容易证实了。他刚准备起身去告诉兵曹,忽然愣了一下,这事怎么能告诉兵曹呢,如果兵曹真是那个刺客——郝仁义突然心一惊,他顺手了抽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