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锁紧了愁眉,下一步怎么走,她无计可施。
监斩官说:“狼山无人敢去,即使进去了,你相公的尸骨只怕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以前碰到这种情形的可以用木头做了身体代替。”
晴川看看天色,金乌渐渐西坠,将那监斩官又拖至马上,带至大路上,告诉他说:“你沿着这官道走,约莫半个时辰即可回城。”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那监斩官知道自己性命无虞,一颗心终于放下来。感念晴川对相公用情之深,临走之前又喊住晴川道:“姑娘,你且停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晴川勒住马缰绳,看着监斩官。监斩官说:“你今日劫了法场,自己又走脱了。这时候必定已经有人上报了太师,太师必定要着人拿你。”
晴川知道以后这片自己最亲近的土地将容不下自己。然而现在她却要去做一件要紧的事情。
监斩官道:“我看你这情状,你必会去太师府取你相公首级。”
晴川不言语。
监斩官说:“太师万岁坞围墙高七丈,日夜有侍卫巡逻把守。既然要拿你,准知道你会奔你相公首级而去,因此,今晚万岁坞必定会增加岗哨。如果你就这样前往,必被抓。”
晴川默默地听,仍是不言语。
监斩官自言自语道:“今日子时,是我好兄弟当值巡逻,我正好有事寻他。且在城墙西北角与他说会子话去。你相公首级在前门处。”
晴川默默地听了,双腿一夹马肚,说了声“驾”,马儿四蹄腾空很快跑远了。
暮色四合,街市上的卜课铺已经收摊,房内,女扮男装的晴川正在询问玄空道人。晴川问道:“道长,我相公魂魄渺渺然不知所往,却是为何?”玄空道人银须长髯,精神矍铄,看着晴川,双目炯炯,说道:“假如一个人生前,一直积德行善,可以升天道,守住五戒不破,才能下世转人,如果贪心重,多投胎鬼道,如果罪孽深重,则必要坠入恶道,投地狱或者多转畜生。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若损伤则是大不敬,为大不孝,大不孝之人属于罪孽深重。若死无全尸还无有葬身之地的,直接就被鬼使拘走。然而,照你所说,你相公既无鬼使锁链引路,看来他不应该坠入恶道之门,应该升入天道。兴许是因为他死无全尸,背负不孝大罪孽,未得其所,魂魄无有依附,元神不能皈依,所以神使没有接令,鬼使也未有差遣,是故茫茫然不知所往。”
晴川唏嘘不已,说道:“道长说的是了。在下正是为此不解。照道长所说,我如何才能得到我相公骨殖?”
那道人说:“这个却难了。你且报上你相公生辰八字,容我排一下吉凶方好定夺。”
晴川千恩万谢,报了相公生辰八字,与道人约了再见之期,出得门来,见街上增加了好些士兵巡逻,手执兵器,三三两两地在大街上走过。晴川只能在街角小巷不容易为人发觉之处穿行。幸好天色已晚,她梳着男儿发髻,穿着皂布短衣,一身店小二打扮,也不引人注目。离子时尚有几个时辰,她须要回村去打探一下情况。公公婆婆及其他亲人行刑之后,现在尸首在何处?像这样被官家杀死的人犯,是断然不许可村邻亲眷哀悼祭奠的,顶多让保长收尸草草入殓了事。现在他们可有安葬?葬在何处?晴川归心似箭。她也知道这时候村里必定会有很多官兵等着捉拿她,如果回去,可能自投罗网,但是她不能不回去,相公已经不在,安葬老人是她的义务。假如已被乡邻安葬好,她应在坟前吊唁祭奠并对乡邻磕头谢恩。假如老人没能下葬,兵丁仍然停在场院里等着钓她,那她到时候再相机行事。
打定了主意,晴川借着月色,一路走些山洼树低草深积水等荒无人烟之处,一路躲躲闪闪到了村庄附近。晴川把马藏好,借着月色左右仔细看过,确信无人值守,遂戴上面罩,只露出一对眼睛,以防给人认出来。她敏捷地翻过一堵围墙,躲进墙根底下。月色如水银泻地,偶尔照着晴川的影子,拉得老长。晴川尽量贴着围墙走,躲在围墙的暗影里以免被人发觉。她熟门熟路,知道谁家有人,谁家已经被问斩,一路猫着腰走到自家后门围墙外,侧着耳朵谛听着里面的动静。
家里一片死寂,从外面听不到一点动静。难道官兵竟然没有在她家设埋伏?他们应该知道她肯定会回家的啊。她所有的幸福,人生所有的意义,全都是依托这个祖祖辈辈就存在的村庄,依托这个家才有的,她怎么能舍弃这个家呢。家里还有相公温暖的气息,有公婆疼爱的气息,更有儿子温暖的回忆,她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些温暖气息的包围里。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家破人亡,所有亲人的爱都只能停留在记忆中了。而飞来横祸的起因完全是子虚乌有。想到这里,晴川不由得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今天怎么熬过来的,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家人早上还和和美美,到下午就阴阳相隔。如果不是还有孩子,她完全没有了继续独自活下去的勇气,她定会选择了断,和相公,和公婆一起相聚,然而孩子还在,师傅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不能告诉她,师傅早就要他们夫妻俩罢手,可是他们却因为忌惮太师的权势而不敢收手退却。早知道结果是家破人亡,她即使是和相公亡命天涯也不能去给董卓那个老贼卖命啊。师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强迫我收手?为什么?晴川靠在黑暗的围墙边,任由悔恨的泪水长流不止。时间容不得她多想了,她得赶紧回家去拿一些必备的东西,以后就要亡命天涯了,这个家是断然不能回来了。想到这里,晴川再侧耳静听了一回,确信家中无人,随即翻墙摸进了后门。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晴川一个闪身悄悄进来,很快,她就摸到了自己住的东厢房,再听听动静,仍然万籁俱寂,村庄到处都悄无声息,那些官兵竟然睡得这么死?晴川撇撇嘴,拨开了自己的房门。
门开处,月光温柔如水,地面撒上了一层清晖。晴川侧身进来,去摸自己的褡裢。平日里发金必备的物件儿都在褡裢里预备着呢。她摸到了,系好,又在衣柜里摸索找到相公平素常穿的贴身衣服,拿出一件来包好,把相公的往生瓶收在自己褡裢里,这才匆匆忙忙离开。
就在这时,嗖嗖几声细微的响声,不是晴川这样常年惯于使暗器的人,哪有这样的听觉和警醒。一霎时,晴川只来得及把褡裢一举,几个带倒钩的暗器倏忽即至,呼呼几声,几把火把同时突然亮起,把外间厅堂照得如同白昼。大约二十多名官兵举着火把朝晴川逼过来。晴川惊了一下,原来这些官兵都埋伏在周围,只等鱼儿入了网就要收网。晴川很快回过神来,她刷地一下抽出祭龙鞭,想都不想,根本没给官兵一点准备的时间,就采取了连环进攻姿态。祭龙鞭在手上,一会儿是蛟龙翻江倒海,一会儿是饿虎呼啸扑食,几个头前的官兵被祭龙鞭打得鲜血淋漓,晴川且战且走,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官兵开始呼叫增援,晴川希望尽快脱身,她从怀里摸出梅花针,嗖嗖嗖地扔出去一连串,梅花针像迷你版的利箭,往那些官兵额头上、脸上扎去。官兵被扎后先是一麻,随即腿脚缓慢,迈不动步,最后陷入昏昏欲睡状态。
晴川摸到前门处,听见一个侍卫官大声说:“所有路口多些人把守,不能让她逃了。”晴川慌忙跑到后门,一脚踢开门拔腿就跑,正好撞见几个官兵拿着绳索正要进门,晴川飞起一脚撂倒一个,祭龙鞭一甩,甩了个连环滚地龙,又撂倒几个。来不及缠斗,她噔噔噔几步爬上围墙,翻墙过去,消失在了黑暗中。马儿正在围墙下等,一等她上马不待催促,即扬起四蹄奋力奔跑。官兵们也追上来了,晴川将鞭子甩得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来去无影,碰者皮开肉绽。那些追赶她的骑兵手里的长刀或者长矛要么被缠住甩脱,要么整个人被打得踉跄下马,摔个仰八叉。晴川一路不停地和追上来的骑兵缠斗,直到最后那些骑兵全被干翻摔下,晴川这才一骑绝尘,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