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相公的方向跑去。碰到有绊倒她意图的绊子,她看也不看,就是一铁鞭。她不懂,自己和相公本来是牵着手的,松开不过一瞬,怎么相公就去了这么远的地方。按说她摔倒后,相公就应该察觉,就应该喊自己,然而,从那之后,相公好像在这黑暗中销声匿迹了一样,自己不停呼唤也没有一点回音。这究竟是为何?相公现在究竟在哪里?是吉是凶?晴川一路气喘吁吁地小跑,一边在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个疑问。忽然,她停下了脚步,确实,相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开这么远?为什么又一直不和她联系?这里面必定有诈。她又看看子罗盘。自己的方向没有错。不管怎么说,要先找到相公要紧。然而,直觉告诉她,她正在往一种危险逼近。作为对盗墓这种“家学”耳濡目染的传人,晴川从小被家族长者熏陶出来,并不害怕这些充斥神秘力量的环境,他们认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地底,必定会滋生一切光怪陆离的魑嵬魍魉,然而这些力量就如同人一样,有好坏善恶之分,这是独特的环境滋生养育出来的。即使碰到恶鬼也无需害怕,除非那种穷凶极恶且毫无向善超生之念的恶鬼。万一碰到这样的且自己又打不过怎么办?家中老人们呵呵一笑说:“那能怎么办?去找阎王爷评理嘛。一个人寿数天定,恶鬼想拉你垫背,阎王爷还不答应呢。”因为老人们的这些经验,所以晴川向来不怕,但是她不能失去相公。相公家和自家是多年的邻居,父辈也是至交,他们俩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特殊情况,相公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这样一想,晴川冷静了下来。相公一定遇到了某种不测,等着自己前去救援。既如此,自己不能遭遇不测,晴川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格外留意所走的每一步路。她举高了犀皮角灯,仔细打量四周。一个阳气旺盛的人,厉鬼也是奈何不了的。她不管那些无名风声怎么纠缠自己,仔细地看着周围尤其脚底下的变化。忽然,前方的路变得有些不同,本来一直是青砖铺地,忽然变成了松软的沙子?罗盘显示相公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他一路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自然不会看脚下。那么,这些沙子上为什么不铺砖?晴川停下,思绪飞快地转动着。想了一会儿,她用长剑试着朝沙子插去,这一插,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长剑一直插到剑柄还没有探到底。下面难道是个陷阱?晴川这时候再看看子罗盘,长短两根指针重合在一起静止不动。相公真的就在这附近,晴川稍稍安心。那么具体在哪个地方?晴川左右四顾,光滑的墙面,青砖地面,都不可能插进一个活人进去,十有八九在下面的陷阱里。既然如此,自己怎么办?如果跳下去救相公,万一下面有更多的机关,让两个人都命丧黄泉,家中孩儿怎么办?想到这一切,晴川心如刀绞。然而,此时此刻相公生死未卜,顾不了那么多了。晴川心一横,往沙子走去。果然,沙子异常松软,底部一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子就把晴川吸了进去,即使一个人轻功再高明,也无法从这股巨大的吸力中脱身。
晴川闭着眼睛,任凭沙子裹挟着自身刷刷刷地往下落。她不知道坑底下会是什么,但是她要往最坏的方面打算。最坏的方面,无非是尖刀利刃。总不可能是一头几百年还不吃东西却能活着的野兽。也许是恶魔,但是以武帝这样雄韬伟略的千古一帝,能和恶魔共长久来世?一个心忧百姓称霸天下的贤明君王之侧,竟然会容纳一头恶魔酣睡?这不可能。想到此,晴川第一反应是缩起脚,不过她自己都开始笑话自己了,缩起脚有什么用,假如陷阱底下真的遍布尖刀利刃的话,缩起脚不是照样把自己扎出无数个血窟窿?在这倏忽不断下坠的紧张思绪中,忽然,晴川想到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尚未脱手的长剑。来不及思索,晴川就把长剑剑尖朝下,以嫦娥探月之势来等待命运的安排。这真是无边落沙萧萧下,不尽愁绪滚滚来。很快,剑尖触到了硬硬的地面,她借助于剑尖触地那一刻的弹性,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个鹞子翻身跃起,两脚终于踏到了坚实的地上。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忽然耳边感觉到了呼呼的风声,她本能地飞舞起祭龙鞭阻挡,一条带着无数金针的祭龙鞭被她舞得似游龙戏凤,似金蛇闹春,祭龙鞭围挡起来的金戈阵,将一切来犯之物切实地挡在阵外。金针时时碰到什么器物,发出金属相撞的锐利的声音。这声音在狭小的坑洞里,产生嗡嗡嗡的清脆回音。过了好一会儿,这声音渐渐消失,她才赶忙用打火石打燃犀皮角灯,火光亮起的那一刹那,映照出地下乱七八糟的一堆长箭,这些长箭有的被祭龙鞭金针削断,有的被打落,几百年了,箭簇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仍然发出逼人的寒光。晴川再环顾坑壁,墙壁上凿出两个石人,石人关节处依靠铁条相连,一旦有人坠地,则触发机关。毒箭乱舞,命中者则一命呜呼。晴川确定箭簇已经发射完毕,开始四下里寻找相公。她举着犀皮灯,轻声唤着相公的名字,坑洞不太宽,却有着长长的走道。晴川一路走,一路看地底下,地下堆满了沙子,在沙子中拔脚很不容易。晴川用长剑一路在地上滑过探查,像犁田之人在田的左右两侧打线一样仔细。忽然,她感到剑尖触到了一个物体,软绵绵的,晴川躬下腰,拨开厚厚的沙层,正是秦钊。秦钊身体多处中箭,面色铁青,已经昏厥多时了。晴川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秦钊却一动也不动,毫无回应。晴川瞬时泪如雨下,想起师傅给的定魂丹。师傅说人昏迷后一个时辰内服用有效。晴川迅速从相公怀里摸出那粒丹药,撬开他紧闭的牙关给塞了进去,坑内灯光如豆,相公气息全无。晴川坐在地上,打量着四周。只见坑壁光滑如镜,摸起来好像是东海整块水晶做成。坑洞高约三丈,如果向上攀爬,光滑的坑壁让脚底无法着力,真是插翅难飞。晴川再看头顶,真奇怪,流了这么多沙子下来,怎么头顶还是密布紧实的一块?再看地底下,好像感觉沙子变少了,难道这个流沙陷阱可以循环利用?想到刚才自己跳下来时沙子裹挟往下的强劲力道,如果想要逆行从沙子中由下穿越往上,断然难以做到,那么沙子是如何循环往上的呢?晴川不由得暗暗佩服古人设计此机关的高妙。这个机关的开关在哪里呢?家里老人说过,凡是机关,必有开关。设计者不可能设计出一个把自己困死在里面的机关。晴川强迫自己头脑冷静下来。她握住相公的手,感受着他体温的变化,只有这样握着,她才能驱散掉内心的悲痛和无助。相公的手温好像不似开始那般冰冷,晴川又去摸摸相公的额头,竟然摸到一丝微细的汗珠。晴川内心狂跳起来。她唯恐这个向好的迹象转瞬即逝,于是赶紧把头低下来凑近相公胸口。她听到了,虽然微弱缓慢,却开始一点一点跳动起来。晴川内心长舒一口气,她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听听相公的心跳,摸摸额头,止住了哭泣。相公醒来后能自己走吗?两个人能出得去吗?这个陷阱的开关究竟在何处?这些沙子是怎么上去的?假如两个人沿着沙子上行的通道“顺流而上”行不行呢?
晴川仔细地查看脚下,比起开始刚掉下来的时候,沙子确实少多了,这些沙子是怎么漏下去的?她赶紧扒开地上的沙子,就着角灯仔细观看,果然,在坑洞底下,他们脚踩的地上,密布一层铁砂网。沙子到了地下就从铁砂网里漏下去了。晴川凑近灯去照,铁砂网里几乎是空的,看来刚才随自己掉下来的那么多沙子基本上已经都运上去了。谁运的?这个机关自动运的吗?那么触发运输的开关在哪里?晴川又开始四处打量。墙壁不可能,光滑的墙壁上没有一个凸起像机关的物件,只有下排左右各有一个石头弓弩手,半蹲半跪,一只手搭着一个炮筒,随时做出射出连环箭的样子。晴川忽然发现地上的箭也都不见了,箭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这么长的箭炳是怎样重新回到弓弩手的炮筒里去的?晴川忽然意识到这弓弩手肩膀手臂上的炮筒里已经充满了箭,一旦触发机关,就会射出连珠箭簇来。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越发小心起来,墙上没有,地上有没有?她伸出手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地上除了铁砂网没有别的。晴川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地上躺着的秦钊发出了一声呻吟。晴川赶紧低下头,把相公上身抬高抱在怀里,轻轻地唤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秦钊才发出第二声呻吟。晴川惊喜不已,相公得救了。她忍不住对师傅家的方向拜了又拜。秦钊在虚弱地喊着:“水,水——”晴川赶紧从褡裢里拿出犀皮水袋,拔开塞子,给相公喂水。秦钊仍然虚弱无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晴川收好水袋,再看了看他的伤势。刚才心急火燎,手足无措,只是着急忙慌地拔掉箭簇,给他的伤口敷了金枪散,现在最危险的时间过去了,她终于能够稍微平静些思绪。她看了下相公各处伤口,幸好还没有伤到要害部位。那些密集发射的箭簇虽然冲力巨大,但是看来相公用剑打掉了大部分,身上只中了五六支。晴川内心感到宽慰。她一边等待秦钊醒来,一边整理头脑中的思绪。沙子要从下往上流,一定要有外力发动机关。这个外力在哪里?如果在洞顶上,顶上空无一人,怎么能启动机关?那么机关只可能在洞底下,洞底下除了她和相公没有别人。难道是他们自己发动了机关?但他们俩只是躺着坐着,别的什么也没有做啊。难道机关藏在这两个石头弓弩手里面?晴川一想到刚才自己抵挡连环箭的情形,就恨不得除掉这两个石人。然而,石人和墙壁几乎浑然一体,纹丝不动。晴川懊恼地坐下。
秦钊好像转入了睡眠状态,呼吸平静,却迟迟不醒来。晴川决定要找到开关。她站起来,把相公往坑洞边缘旁边拖了拖,开始拽地下的铁砂网。铁砂网很重,晴川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发现铁砂网动了动。她惊喜万分,用剑尖找到铁砂网的边缘,卡进去用力别。铁砂网抬起了一点,晴川用两只手抓着铁砂网的边缘,整个身体顶上去,把一片铁砂网顶到了坑洞墙壁上。下面又是一个坑,一个装沙子的坑。晴川看看相公,自己摸索着跳了下去。坑洞里只有一点浮沙,大部分沙子已经被机关运到了陷阱的顶上。晴川借助于微弱的灯光,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走了一会儿,通道明显向上。“这就对了。”晴川心想。她打量着这个在陷阱墙壁里面的坑道,里面密布着像扇叶一样的铁质叶片,晴川把手放在一个叶片上,感受着叶片转动的方向和力道。如果机关开启,叶片就会旋转,沙子就被慢慢转到顶上。既然这样,那么他们踩着叶片不是轻易就可以爬上去了吗?想到这里,晴川大喜过望。她回转身,去找相公。
相公还在昏迷中,晴川决定开始行动。她拖着秦钊的上身,把相公拖到流沙上行坑道里,再把他的手脚分别搭在叶片上,她在后面托举着。奇迹发生了,叶片开始缓缓转动。晴川突然明白,原来是他们俩站在叶片上两百多斤的重量启动了开关。应该是重量压在叶片上,叶柄处连接着开关。叶片一压下来,开关就打开了。弄明白了这个道理,晴川很兴奋。随着叶片的转动和接合,晴川不但自己变换着两脚的站位,还麻利地替相公变换着两脚站位。果不其然,很快,两个人就被开关送到了坑顶。晴川把相公顶上去,自己也麻利地爬了上去。她迅速地打燃犀皮角灯,发现自己正站在那片将自己和相公淹没的沙子旁边。往前走一步就会又掉进陷阱里去,只能往后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过去,感觉快到寅时了。在这阴气充盈的密闭地下世界里,他们已经呆了快一整晚了。他们的阳气一直在消耗,却得不到补充,而那些依赖阴气滋养的生物们,却在潜滋暗长,精神饱满地蛰伏着。晴川知道他们必须尽快回到地面上,越拖延越危险。然而,相公一直昏迷不醒,自己怎么能带他出洞?而师傅离这里有百多里,谁能来救他们?晴川觉得,她必须要违反禁令,做一件师傅不允许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