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里黑漆漆一片，唯有写着紧急出口的灯箱散发着幽绿的光。
苏忆北指尖的星火灭了下去。
从屋里出来后她想一个人静静但不知道该去哪儿，摸摸口袋发现没带手机，只有烟和止疼片在里边。不想回去又没地方去，只好先来楼梯间里吸烟。
这已经是第三支烟了。觉得自己差不多平静下来，她决定回去找赵雨梦。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彼此性格都属于直来直去的，一言不合吵起来常有的事儿，赵雨梦有没有恶意是不是真想和她撕逼她听都能听出来，通常吵得快好得快，总之没隔夜仇。
有时候苏忆北觉得赵雨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相处起来简单不累，不像别的女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见着了要应付着，见不着要提防着。即使她刚才说得过分了，苏忆北理解她压力大不知情懒得和她计较。
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廊里没人灯光瞬间照过来。在黑暗中呆太久，眼前的光亮让苏忆北立敢不适，难受的皱了皱眉。
住的房间离楼梯口很近，苏忆北走过去敲了下房门，没人应。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回头看过去几个人先后从电梯里走下来全是他们队里的。
走在最前边的是乔儿，后边两个是严浩和关平，还有两个社团里不怎么熟的男生跟在后边。
他们几个的房间在走廊深处，都要从苏忆北旁边路过。乔儿现在不哭了但眼眶仍有点红，看见是苏忆北明显吓了一跳，低着头糯糯喊了声学姐后尽量避开她走，生怕再让她抓住吵一顿样的。
苏忆北好笑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和后边队里的关平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一旁严浩冷不丁出声：“呦，这不是苏忆北么。”
他语气嘲讽，苏忆北听出来他想找茬没搭理他，接着敲门。
严浩是社团的和苏忆北一届，不过两人不熟，大一开始到现在一共没说过几句话。这么突然找事儿不为别的，他对乔儿的想法跟乔儿对顾思南一样，大家都知道就是没说破。
他继续自说自话：“有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己比赛还没打赢呢，好意思吵别人。”
话里有话，苏忆北听见一眼瞥过去眼神凌厉：“你脑子有病？”
严浩见她有反应，更来劲了：“瞅瞅，还急上了。又没指名道姓说你，这么自觉对号入座了？”
乔儿在一边愣着不说话，不知道什么想法。
社团男生都宠乔儿，刚在一起吃饭见小学妹哭得眼眶通红没一个不心疼的，再加上社团的人天天和队里人一起训练但就是没队里人受老师重视，一来二去多少和校队的有些合不来。剩下两个男生这会儿看见严浩跳出来，乐得在旁边看。
关平是队里的，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可她一文静女生实在干不出和人在外边吵架的事儿，只得先劝着他们，“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这还在外边呢，比赛没打完呢，让别人听见咱一个学校的内讧还不得笑话死。”
严浩不理，“有些人明天不是没比赛了，和打完了有区别么？”
苏忆北看看严浩又看看关平，后者一脸无奈。她不想让关平为难，哼笑一下，侧耳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确定屋里没人，她转身往楼梯间走，准备先去楼下大厅里等赵雨梦回来。
严浩见她要走，又在后边不知死活开口：“咱学校队里人都什么毛病啊，一个比一个傲，正说着话呢说走就走。人还真是按堆儿分的，还有那个顾思南，天天臭着张脸对人爱答不理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是不识好歹。”
部分自身条件不怎么好的男生都有个坏毛病，总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嘴上逞能装个逼以显示自己的可靠，没想过这么做其实挺找人烦得。
严浩就属于这类人，身材微胖身高中等长相特别一般，学习中下游绝对算不上好，仗着家里富二代以前练过几年跆拳道，天天在学校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谁说话都想插上几嘴。他喜欢乔儿，看乔儿总围着顾思南转没事儿了才想起来他心里不爽，三番五次挨顾思南那儿挑衅，顾思南每次都懒得搭理他全当没这人。
今天看乔儿在苏忆北这儿受了委屈，说什么也想给心上人出口气，顺带给心里话一起说出来了。
苏忆北这人很有原则，说她可以忍，说她喜欢的人不行。当下转过身，装模作样上下打量了严浩一番，不屑的很，“傲有傲的本事。甭管学习训练还是长相，顾思南甩你十八条街绰绰有余，你觉得以你小学妹的眼光哪看得上你？真看上了你觉得是看上你的人了，还是看上你的钱了？赶紧回去照照镜子可有点自知之明吧。”
“还有。”苏忆北往乔儿那儿瞥了一眼后看向严浩：“我是半决赛时候输的，轮不着前八都进不了的人在这儿说三道四的。”
让人当着喜欢姑娘的面这么毫不留情做比较换谁谁不气，严浩脸上挂不住一下急了，气势汹汹上前一步：“老子不打女的你说话注意点！嘴这么欠怎么长这么大的，谁教你的会不会好好说话？”
他声音很大，苏忆北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头晕恶心的感觉又翻上来了。
蹙着眉不动声色往墙边靠靠，正缓着劲儿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阻挡在两人之间，“我教的！”
八点十分。
顾思南在旅店附近的各种角落寻找着苏忆北的身影。夜里温度比白天低很多，他外套在苏忆北那儿，只穿了件短袖在外边晃，风一过饶是他一大男生也冻得打一激灵。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这附近都找过了，手机还没收到赵雨梦传来的消息。
他偏了下头，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今天给她找回来非好好教育她一顿。
时间不早，他决定先给赵雨梦打个电话让她先回去。
电话那边很快接起：“你找到苏忆北了么？”
顾思南抿抿嘴，“还没，我是看现在晚了想让你先回去，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我自己在外边再找找。”
他说着往前边路口走，不经意间瞥见路口斜对面一动破旧老楼楼外体暗着的铁制楼梯，脑内灵光一闪：“对了，你下楼是走的楼梯还是电梯？”
赵雨梦让他问懵了：“我坐电梯下来的……这和找苏忆北有关系么？”
这就对了。
顾思南看着不远处锈迹斑斑的楼梯扬扬嘴角：“你先回去吧，不用找了。我大概猜出来她会在哪了。”
走廊里静了片刻。
几人还在思索眼前来人是谁时，沈煜直接一手按在严浩肩膀将他推到在地，“她这么说话是我教的，有意见憋着。”
社团另外两个男生见有外人来时作势上前一致对外：“你找事儿是不是？”
沈煜没说话只瞪了两人一眼。
他个子高，社团两个男生比他矮小半头，看他人隐忍内敛气场强，两个人不过上前半步再不敢往前走了。
场面一度紧张且尴尬，乔儿和关平两个乖乖女哪见过这一触即发要干架的阵仗，索性吓得呆在那儿动都不会动了。
而在沈煜背后的苏忆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时碰上他，抚了抚额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当自己不存在。
这场面要是闹到了队长那儿，自己以后还怎么在队里混。
严浩一富二代从小到大不说呼风唤雨好歹是让人捧手里的，哪受过让人推翻在地的屈辱。
他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沈煜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我们学校人在这儿说话关你屁事儿！”
沈煜不是来和他吵架的没打算纠缠太久，冷着眸子低头睨他一眼，拉上苏忆北胳膊把她往楼梯间带：“我是她师兄，她的事儿当然和我有关。”
“……”
苏忆北现在没力气挣扎，任由沈煜连拉带扯给她拖到了楼梯间。
确定她站稳后，沈煜反手重重关上楼梯间的门。
“嘭——”一下，楼梯间的感应灯接连亮了好几层。苏忆北忽然觉得这门也挺可怜的，竟让沈煜拿来撒气了。
她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低头苦笑，从这儿出去还没五分钟就又进来了。
胳膊还被沈煜拉着，她勉强直起身体问他：“你不是不住这层么？”
沈煜怒气未消，脸色黑的吓人，“原来你知道我在这儿住？知道连个招呼都不打，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师兄放眼里了是不是？”
苏忆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不是不知道你住哪层才问的么。”
沈煜冷哼一声：“别给我扯这没用的，你和你队里人是怎么回事儿？一个队的都能吵起来？”
苏忆北现在难受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靠着墙蹲下歇会儿，可沈煜手掌牢牢钳住她手腕动弹不得，不由弯下腰：“没什么……”
她声音虚弱无力，沈煜一怔，再低头看时发现她弯着腰摇摇晃晃勉强站在那儿。
苏忆北这样子他见多了，顾不得计较什么，赶忙把她掺坐在台阶上自己则坐在旁边。
高二那年苏忆北受伤之后一次比赛刚好赶上阴天下雨，膝盖疼得动不了，那会儿沈煜跟着她，检录前看她疼得没办法只好给她吃了两片止痛片算是控制住了。
第一次吃挺管用的，随着时间推移可能是产生了抗药性，药的持续时间越来越短反而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头晕恶心的症状经常出现，不过好像每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严重。
沈煜看她脸色惨白有些不安，扶在她肩上的手转而去到她头顶，轻轻一按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别说话了，先歇会儿。”
他臂膀温热有力，不得不说靠上去还是很舒服的。
苏忆北确实很想这么靠一会儿缓缓，但他身上淡淡的不像顾思南衣服上洗衣液味儿一样好闻的云南白药味儿，以及男生身上特有的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气息又在时刻提醒她很多事。
总之在他肩头停靠不超过十秒，趁他手劲松了的时候，苏忆北扶着墙晕晕乎乎站了起来。
沈煜看出她意图一把拽住她有些急了：“你要去哪儿？”
苏忆北挣脱开，执意往外走，“我回去看看我室友回来没。你明天应该还有比赛吧，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沈煜迅速站起来再次拽上她：“我送你回去。”
他碰巧抓到苏忆北胳膊受伤的部位，猛一下给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沈煜吓一跳，手上力气松了许多：“你受伤了？”
身体的不适和受伤的疼痛令苏忆北变得烦躁，不耐甩开沈煜的手：“你放开我！”
紧接着她又“嘶”一声倒抽了口凉气。
挥手的瞬间一不注意，右手三根手指关节挨个儿蹭在了墙壁上。
十指连心，苏忆北这会儿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低头看了眼蹭破皮往外冒血的关节，心里忍不住暗骂：今天特么的到底什么倒霉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沈煜刚要看她手，苏忆北往后一缩。
见她浑身上下都在抗拒，沈煜怒了：“你非要作是么？让干什么不干的毛病又犯了？疼你活该！”
自打认识沈煜苏忆北因为各种原因没少挨过他吵，吵多了人皮了全当没听见，直接推开门往外走：“我要回去了。”
沈煜跟在她后边出去：“你是有多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苏忆北心里一顿，回头看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看了几场你的比赛，打法全变了。你以前很少打防守反击的，他教你的？”
苏忆北惊了，抬眼和他对视确认。那个名字两人都没说出口，但彼此都清楚说的是谁。
不是很想这么承认，她强行装迷：“你说谁？”
走廊里已经没人了，光线异常明亮，沈煜眉目间毫不掩饰的失落清晰印在她眼底：“还能有谁？顾思南，你喜欢的那个人。”
“……”
原来他一直知道！
被他无所顾忌拆穿心事，苏忆北一下慌了，下意识转身看后边有没有别人：“你别乱说！”
她的慌乱沈煜尽收眼底，绕到她面前不由气笑了：“我乱说？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高中比赛时有空就守在他场边看，现在和他一个队连打法都和他越来越像，那不是喜欢又是什么？你跟着我练了这么多年，怎么没看你有一点像我的地方？”
沈煜以前经常和顾思南打一个级别的比赛，曾经他以为那个总是出现在场边高挑清瘦的熟悉身影是为了自己，他当时可笑在想她和他一样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
直到有一次看见她因为另一个男生赢了比赛时的欣喜，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爱慕和嘴角扬起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她从始至终等候的一直是别人，是他自作多情了。
失望多少会有点，但不至于让他放弃。毕竟哪个女生上学时候没喜欢过隔壁班隔壁学校长得好看的男生，等到时间长了总会明白隔壁的虚无缥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也会一样。
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论时间他认识苏忆北比较早，论距离他更是近水楼台，可是……
当今天看到苏忆北站在赛场上的样子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甚至连一些小动作也在无意间变得一致时，他嫉妒了，嫉妒到后悔毕业那年没把她强留在自己身边或是陪她上同一所学校。
压抑许久的情绪无法再控制，沈煜上前一步双手抓在苏忆北肩膀，牢牢盯着她，“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你告诉我，你被人堵在走廊里欺负的时候他人又在哪儿？”
他眼里的不甘与落寞让苏忆北感到害怕，嘴唇颤了颤不知该作何回答。
沈煜接着问她，“我呢？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
逃避多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个夜晚被他挑明，苏忆北喉咙紧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对……对不起。”
沈煜握在她肩上的手忽然紧了一瞬，苏忆北疼也不敢动。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推开她，目光黯淡下去，声音哑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你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在怪我？怪我总是骂你，对你那么严厉？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好……”
苏忆北被推的一踉跄，着急解释声音却小到听不清，“我没有！”
沈煜闭了闭眼，“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忆北其实很怕这样的质问，他们都清楚她给不了沈煜想要的答案。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下一刻无论他们谁先开口她总归是要面临失去的。
她开始希望现在立刻能有个地方让她躲起来，哪怕回去接着和赵雨梦吵架也可以。当只鸵鸟虽然怂且没什么卵用，但至少安逸。
沈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不知道吴萌给你说了什么，从你生日之后你就开始一直躲着我，打电话不接，发短信时回时不回，让你出来你也总是找借口不见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在装傻，无论是我还是那个顾思南，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敢拒绝更不敢开口承认？”
苏忆北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指甲在手心里抠了又抠。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不管训练还是其他方面，沈煜总能一针见血找出她的问题，然后不留情面说出来。
在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她一度很怕沈煜却又很感激他，因为自小家庭环境的影响她总是用一种冷漠抗拒的方式活在自己的世界浑浑噩噩的过着，后来她想过要改变，而沈煜正是看到了这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逼迫她成长，让她长大，让她勇敢，让她能毫不畏惧的站在赛场上也能同样正视自己。
沈煜对她而言是师长、是朋友、是很重要的人，但唯独不是她喜欢的。
感情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要分出场顺序？如果一开始她最先遇到的人是沈煜，现在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长久的沉默，沈煜低头苦笑，“算了……”
算了？
苏忆北有点儿想哭。
话已至此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抬起头看向沈煜，微微颤动的眼神出卖了她的不舍。
楼梯间里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厚重的防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苏忆北背对着楼梯间站，沈煜先她看清来人后嘴角扬了扬没什么情绪。
在苏忆北想要回头的一瞬间，沈煜将她带到墙边，一手搂紧她的要贴近自己，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低下了头……
他动作很快，等苏忆北反应过来时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沈煜微微侧了下头为她让出视线，“你猜他会不会以为我在吻你？”
他说这句话时几乎没有出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苏忆北颈间，苏忆北当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为别的，只因视线她越过沈煜肩头的瞬间，刚好撞进另一双熟悉深邃的漆黑眼瞳。
顾思南蹙着眉站在沈煜身后，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解，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停留片刻便接着往自己房门口走。
苏忆北急得差点哭出来，使劲推着沈煜，“你有病啊！”
沈煜仍紧搂着她的腰，忽地笑了一下，微微侧头在她耳边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你放心，过了今天晚上你喜欢谁都是你的事，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说完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苏忆北没顾上他，三两步跑到正在门口找房卡的顾思南旁边。
她有些胆怯的伸出手，喏喏喊他，“顾思南……”
沈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不声不动。
“嘀——”，房间门上电子锁的绿灯闪了。
顾思南对那只小心翼翼攥在他衣角颤抖着的手视若无睹，没什么表情推开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