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爷七十大寿这天,全城的商贾贵胄文人士绅争相贺寿,三进三出的院落摆满了寿筵用的桌椅。主院儿坐的自然是身份地位显赫之宾客,人人备了厚礼,书帖纳名,躬身颔首。偏院儿却是些乡下泥农,大多壑面佝背,花白须发。这些来自十里八乡的乡农是李老太爷特意请来的,大家只管赴宴,无需备礼。里里外外的院落挤满了贵客福农,戏台上锣鼓喧天唱的正是《麻姑献寿》,席间精脍荟炙,羹美鱼肥,宾客觥箸交错,祝语恭文,抬头更是暖阳高照,喜鹊双飞,满院内外溫庭祥和,惠宇华辉。说是寿筵,更像是其乐融融的千叟筵。
李老太爷原名李愿恩,字惠卿,嘉庆七年生人。其祖父李继武乃乾隆年间进士,曾入职翰林院。其父李心全做了两年“散官”,无非应些闲职,后卸甲从商,倒是挣下一份殷实的家业。到李老太爷这一辈,本是兄弟两人,愿恩之上有一兄名愿锦,字蜀江,嘉庆元年生人,乃博学丰俊之人,而立之年既得进士出身,幸得时任礼部尚书姚文田举荐,授职内阁中书,而后更是拜为姚府快婿,实乃鱼跃龙门,直达贵戚。后任黑龙江道台,在疆土保卫战中多次击退沙俄,屡立战功,而后更是升任黑龙江将军,举家迁往齐齐哈尔。李老太爷嗜书如命,古典文集广为涉猎,八岁作诗,少年成名。虽未做官,但得父祖之荫护,房产田宅、门市作坊、古玩玉器和诗书字画无不丰腴。李老太爷素爱结交文人雅士,更是造桥铺路,兴办学堂,广施乡里。十里八乡的乡民无不感念这位大善人的宅心仁厚、慈悲心肠。李老太爷膝下三子一女,长子李同化,字育甫,时任济南府盐课提举司提举,官拜五品;次子李同伦,字墩五,三子李同佑,字启贤,同伦同佑两兄弟无官无职,携儿女承欢李老太爷膝下,守着汶水之滨这片土地,齐鲁西南大地之上。幼女李荃荣,夫家乃兖州府济宁州吴府,只做个九品知事。
众宾客簇拥之中,一位发髯花白锦衣华缎的长者正身落座。细看那长者不过花甲岁貌,更是面如璞玉,眼似朗星,青色长褂外套缎金紫色坎肩,头戴成套青色缎帽,毅泰神武,气度非凡。那长者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之寿星——李老太爷。但见其左手拇指上戴一碧色玉质扳指,拱手回揖间了然一抹翠色。一众儿孙齐贺寿,子辈在前,孙辈而后,一个个躬身作揖,祝语献礼,场面温馨热烈,天伦笃睦。
几个少年于席间穿梭打闹,犹为明朗活泼。另有几个年长些的站立席旁,并无打闹,只时时提醒几个打闹的少年,勿要冲撞了宾客。这些少年正是李老太爷的孙辈们。其中一个身量高些的对着追逐的两个少年说到:“绍泽、绍浦,你们慢点跑,小心摔着。”那两个少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一路跑着,正到了大门口。前面的少年眼看着要被追上了,心里一急摔了一跤,“哎呦”一声趴在地上,可巧看见一只灰蒙的大脚立在身旁,抬头望去,只见百孔千疮的青色外袍下隐约可辨青灰色内袍,衣袍之上一张清瘦硬朗的脸,轮廓鲜明,颜色黢黑,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透着鹰眼般锐利的光,寸长的胡须和头顶绾成的发髻露出花白的痕迹,背上一个细长的布囊,一贯的青灰色,约摸三、四尺长,看不清里面裹的是什么,倒是满身的尘土和干裂的嘴唇让人一看便知,来人定是行路万里,饥肠辘辘。少年起身。这人一只脚已跨进了门槛,院内席间众人看见来人,霎时顿觥停箸,鸦雀无声。只见这人抬脚进了院门,几步行至李老太爷跟前双手作揖俯身施礼,李老太爷及身旁众人早已起身还礼。只听这人开口说到:“贫道连行两日,饥渴难耐,路过贵府,特讨碗清水素粥,在此谢过尊翁。”李老太爷闻言,急忙说到:“高人请上座。”又转身吩咐到:“快给高人上清水素粥。”这人走到席间下首位,轻手脱下外袍,又轻手放至身侧,这才坐下。但见高人着一件青灰色道袍,那道袍半旧不新,倒算干净,只是上面有几处口子,想来是奔波赶路所致。席间的佣人小厮早已倒好了一盏清水,毕恭毕敬地送至高人面前。待高人饮过清水,早有素粥备案。那高人双手端起碗筷,素粥温热适中,片刻便已入肚。满桌的美味佳肴,高人一眼未看,就连那素菜竟也一筷未动。佣人刚要接碗为高人添粥,高人一摆手,说道:“果腹即可,一碗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