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误却寻花陌上人2
整座大殿中,便只留下了萧承弈、皇后与我,再有几位太医,与几位宫人。一殿的安静,唯有我轻轻翻动脉案的纸张声音。半晌,为我把脉的太医已轮换了一次,再一盏茶时分,左手也诊脉完毕。为首的那一个太医皱眉道:“心属火,肝属木,肺属金,肝位于右而行气于左,肝木得肺金所制则生化正常。郡主幼年时肝火亢盛,故而形体消瘦、烦躁不安、性急易怒,且有头晕脑胀、眼赤目干之兆。眼下诊脉,郡主却添了些病症,是否常心悸、失眠,且多虚烦?”
我微微一笑,道:“是有些烦躁,夜里也难以安寝。”
“是了,郡主如今肝肾不足,真阴亏耗,且肩伤未愈,阴血不足,血不能养心宁神。宜滋补心阴,清心安神……”
见太医答非所问,皇后冷声打断道:“太医不必多讲,只说博陵郡主身体前后是否变化?”
那太医一愣,道:“确有变化。”
皇后皱眉道:“这难道不能断定,郡主另有其人?”
那太医脸色一白,冷汗都簌簌的落下。冒充皇亲是了不得的大罪,而牵涉其中的太医恐怕为避天家之讳也性命难保,当下便颤声道:“皇后若有所疑问,可查阅这本脉案。然而,以臣之所见……郡主年貌体征都无变化,脉象也无显著差别,肝火亢盛调养的好了,但心属火,肾属水,水能制火,肾水上济心火,使心火不至于偏旺而扰乱心神,倒是有的。”
此言不虚。我与博陵郡主乃是孪生姐妹,体征自然相仿,偶有不同也可搪塞过去。缓缓合上记载了博陵郡主多年身体状况的脉案,平声问那太医道:“这里的记载,可都完全?”
太医正色道:“自然完全。自郡主入宫起,至及笄时出宫另居府邸,十余年并无间断,也无缺漏。”
我点了点头不再开口,皇后似是有些恼怒,却还耐着性子请那些太医出去。我轻轻道:“物证已有,却是不能证实皇后所说。”
皇后柳眉一挑,转而又道:“物证在此,还有人证。博陵郡主身边,是有贴身的侍女,十几年不变,为何如今你入宫,从不带着她们?若非心中有鬼,你为何更换多年心腹?”
我抚着脉案陈旧的封皮,悠然道:“更换婢女而已,难为皇后留心。皇后若以此为依据说我是冒充,当真可笑。”
皇后瞪我一眼,道:“来人,传香橼。”
挑了挑眉毛,按我的吩咐,松音擒住了那侍卫之后逃出的香橼,但夜半归来时,便听松音回报,说有人悄悄潜入,他佯装不敌,让他们成功劫了香橼而去。想来这便是皇后派出的人罢。
香橼果然被带了上来,气色很是不好,苍白而瘦弱,仿佛是受了惊吓,畏畏缩缩,一改往日伶俐的作风。我心里十分难受,好端端一个伶俐的女孩儿,却因我而变成今日这般胆小畏惧的模样,岂非是我之罪过。
但心肠迅速硬了起来,毕竟她背叛博陵郡主在先,又企图谋害于我,绝不能轻易放过,于是向皇后道:“这是本郡主的贴身侍女,如何出现在坤宁宫?”
皇后冷声道:“香橼,你且说来,这里有本宫与皇上为你主持公道。”
香橼的泪水簌簌的落了下来,看上去委屈无比:“虽不知在西翠山礼佛时发生何事,但眼前的这个女子,绝不是博陵郡主!奴婢服侍郡主洗浴时,发觉此人体貌上有些不同,肤色、胖瘦都有差别,而且此人腰部有一颗胭脂痣,郡主身上绝无此痣!”
萧承弈迅速的瞟了我一眼,又转移了目光,但我已然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玩味与暧昧,联想到甘棠所讲,博陵郡主曾深夜勾引萧承弈,脸上不觉发红,心里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内里能够蒙混,这身体上究竟有多少差异,我倒还是不能肯定。
香橼还在说:“奴婢本来心中疑惑,但还不能确定,但是此女对奴婢十分恶劣,不仅一反常态将奴婢发派到马厩中做粗活,百般虐待,还将另一个贴身侍女甘棠不知送到何处,生死不明。皇后,奴婢可以确定,眼下这个女子是宵小冒充!”
心中渐渐有了底气,我一边听了,一边懒懒道:“焉知这奴婢不是被人收买,出言诬告于主子?仅凭一个奴婢口中的胭脂痣便断言本郡主是冒充,皇后可是糊涂了!这话也能信,皇后未免有些昏庸妄断了罢。”
皇后冷声道:“证人在此,你还狡辩?”
我正要再说,便听到殿外红杏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皇后,奴婢红杏,是博陵郡主侍女,带来从前婢女甘棠,为郡主作证!”
“甘棠?”我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掀翻。甘棠此时不应当是在博陵,与家人共享天伦么?何以会出现在坤宁宫,她如何不知这一回来,便是刀山火海,生死难料。我为她苦心筹谋,她竟不声不响的回到上京!陆英没有我的命令,又怎能容许她回来?
然而那熟悉的温软声音已经响起,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奴婢甘棠,拜见皇上、皇后。”
我压抑了心底的怒气,平声道:“你为何来宫中?”
甘棠慢慢抬头,看向我的目光温柔而平静:“红杏告知奴婢,说皇后娘娘与郡主之间有了误会,需要奴婢入宫来作证。奴婢心念郡主,便从府中赶了来。”
她说的是“府中”而非“博陵”,我心中已明了。她这是在告诉我,不要透露出她曾离开过上京的消息。我打量着她消瘦不少的脸颊,心内叹然。她曾为太后细作,此次逃出生天,就应当留在父母身边尽孝,平淡且幸福的了却此生,何苦又要回来?
眼眶微微有些发酸,甘棠到底是念着我的。
只是我如何需要她相助?我早已将一切都妥当安排,自然不必再让她牺牲。需寻个由头,将她送回博陵,只是机会必定渺茫。
皇后此时按捺不住,道:“你便是博陵郡主的贴身侍女?”
甘棠柔声道:“是。奴婢甘棠,是太后指派给郡主的婢女,服侍郡主前后十余年,深得太后与郡主宠信。”
皇后似是不安,轻轻扭了一下身子,才道:“你既是贴身的侍女,自然知晓郡主体貌特征,本宫问你,眼下这个女子,可是博陵郡主本人?香橼说郡主腰间多了一颗痣,可有此事?”
甘棠顿了一顿,默默看向我。我本是端了茶杯,轻轻吹去水面的茶叶,胸有成竹,故而惬意安闲。然触到甘棠的目光时,心,霎时凉了下来。
她的眸子里,有敬畏,有关怀,有悔恨,还有一种使我心寒的东西。
了然,是一种了然于胸的镇定,与守护。
我慢慢将茶杯放下,却还是有一点茶水洒了出来,溅在了手背,滚热的疼。但听甘棠一字一字道:“奴婢日夜跟随郡主,并未发觉郡主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