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几时携手入长安1
赵王妃点了点头,神色中有一丝凄迷:“你如今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像你父王了。不错,我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但顾念了我这一府老小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郡主有心,便自行探访罢,想从我这里得到只言片语,却是不能。”
缓缓将手掌从黑漆大门上移开,坚硬的桃花心木门上居然留下浅浅的掌印。我幽幽一笑,道:“世态炎凉,我如今才算看明白,王妃昔年口口声声慈爱,竟是虚假不堪。”携了谦儿的手,向红杏道,“留下三百银子,我将赵王府的门拍坏了,总要留下修缮之资罢。王妃怯弱,自家门户都保全不了,我也不能指望其他。”
红杏依言将银票取出,递与那看门的小厮,小厮却不敢收,只看着赵王妃的脸色。王妃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单薄的身子在日头下微微发抖。那是我曾经躺过的怀抱,是我曾经唤过赵母妃的人啊……我心中不忍,却还是毅然回头,一步一步迈向马车。
赵母妃,请你原谅我的无礼。可是我,是被逼上绝路了。
如今的清歌,仇恨,比那早已干涸的亲情,要重要。
我绝不能让害我胥家的凶手依然安享荣华。我胥清歌尝过的家破人亡,痛苦滋味,我必定十倍讨要回来。
若是好言好语不能相劝,我也不得不从旁人身上着手了。念及萧诺那粉润的小脸,虽然不能狠心下手,但我别无他法。
上得车来,手心里涔涔的全是汗水,红杏关切的对我道:“郡主且喝杯参茶定一定神,您脸色很难看呢。”
我接了杯子,浅浅饮了一口,滚热的汤水氤氲了我的双眸,车马忽的一震,竟是停了下来。红杏探身出去问了一问,便回来道:“郡主,今儿是蜀国使臣回国的日子,皇上在西城门设了歌舞欢送,百姓都赶去看,故而车子堵上了。”
李忱要走了么?我手一松,杯子几乎要坠落一地,怔怔道:“是么?这几日事多,我倒浑忘了。”
红杏接了杯子,道:“是了,蜀国使臣这一回去,就该筹备婚礼了。皇上已定了日子,六月十八日定国公家的德馨小姐就该远嫁蜀国的七王爷了。这几日好不热闹,沸沸扬扬都在传这一件事呢。”
我心中一动,问道:“传什么?”
红杏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说蜀国七王爷和德馨小姐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先前德馨小姐到蜀国一游,与七王结缘,一把折扇,一幅美人图,竟结下了三世之缘,实在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才子佳人啊……我半合了眼眸,唇边笑意渐冷。忆起李忱幽深暗沉的眸子,心中不觉酸涩交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想着,他火热的气息犹炙烤我的双唇,而另一个美貌少女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红杏见我不语,便乖觉的住了话头。谦儿半晌没说话,此时开口道:“姑姑,咱们去瞧歌舞罢。你心情不好,看一看歌舞,必然能喜笑颜开。”
心情不好,连谦儿都瞧的出么?看来这哀伤是确实的了罢。自以为深沉持重,也有拿捏不住感情的时候罢。我叹气不已,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抚摸了他发顶,道:“谦儿,咱们回府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每一件都比歌舞要重要的多。”
谦儿好奇的盯着我,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姑姑告诉我罢。”
眼神渐渐迷离,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记得几年前罢,那日飘了连绵的烟雨,二哥在滴翠轩摆了一局残棋,与柳毓对弈。我在一旁闲闲的翻了书册来看,觉得无聊时,便扶在白石栏杆上,向水中掷糕点喂鱼做耍。整整一下午的寂然无声,只闻雨滴自屋檐流下的簌簌之声,与玉石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柳毓终于开口道:“停手罢,已成死局,再下去也是无味。”
二哥却噙了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隐隐哀伤:“成了死局,便不能下了么?”
柳毓垂眸一笑,却是无话,淡然看向轩外的一帘烟雨。天青色长袍别无纹饰,却衬托出他神采飞扬,俊朗洒脱。
二哥的声音悲哀无比,几乎是字字泣血:“死中求生,这不是你们教我的么?”
柳毓的声音硬了几分,却还是温柔关切:“棋局与人生,本就不同。”
二哥则苦笑道:“在我,棋如人生。我亲手将这盘棋下成死局,而你们没有扭转乾坤之势,这是何苦?”
柳毓的眸子则是坚定无比,语气也愈加郑重:“人生之中,有许多事,远比下棋重要。”
是啊,人生有那么多事,都比****重要,都等我去做。这般颓废哀伤,却为哪般?我冷冷一笑,笑自己的痴妄,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退缩。那一刻,听到红杏说“才子佳人”的一刻,我分明是吃味了,分明是心底荡漾起了酸苦。
李忱,我百般否认你对我的影响,但我知道,你眼中那柔软的光,在某一个瞬间,曾经霸占过我的心扉。
忘却罢,随着风,将这一段记忆也埋葬。
再也不要想起。
淡淡一笑,是无比的优雅华贵:“谦儿,咱们回府去,姑姑要教你的……是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正身,正己。我看向谦儿与某人酷似的容颜,暗暗下定决心。
他已经被毁了,我绝不能让谦儿,重蹈他的覆辙。
回得府来,指点了谦儿练习武艺,又整理了一些府内账簿,便懒懒的歪在床上,随手翻弄着一册诗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好容易合目休息了一会儿,落葵蹑手蹑脚的进来,我笑着睁了眼,懒懒道:“你这丫头,又有什么事?”
落葵皱眉道:“方才红杏姐姐才说过,师姐身上的衣裳怕皱,怎么进屋也不换了?”说了,竟取了一件莲青色缂丝如意纹缎袍来,我笑着解衣,道:“你倒是听话。进来做什么?”
落葵抿了抿唇,道:“我给师姐送了那个彭妈妈的口供。那个秋姑娘,架子好大,连蜀国那个七王爷要见她,都被她再三再四回绝,才见了一面。除此之外往来的还有不少,师姐要一个一个的去查?只怕这关系盘根错节的,不好办呢。”
“当然要查,而且还要查的彻底……”抿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我美目流转,是无尽的狡黠,“土地、账簿、人脉,都要一清二楚,若是能查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迹,是最好不过。我有心收拢一些上京商户,怡红院是首选。落葵,你知不知道,这家青楼是谁的产业?”
见落葵摇头不语,我笑容更加扩大:“是定国公家的。怡红院日进千金不在话下,定国公可真是财源广进。”捏起一枚蜜饯杏子吃了,满意的咂了咂嘴,“不过,定国公身后的还有东家,这真正的老板才是权势熏天,财可通神呢。但是明面上,若是定国公有意向我,这产业都是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