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
字迹竟是潦乱的狂草,显见是在急迫的情况下书写。将纸笺展开,但读信首“慕德吾兄明鉴”几个字,我便再无兴致读下去了。
这是一封赵王写与靖王的信!
那个屡屡号称“慕德乃吾此生至交”,“慕德,大丈夫第一人也”的赵王。
曾请旨与靖王一同奔赴西北,共同打退漠族侵犯的赵王。
曾与身怀有孕的靖王妃笑言,若非其独子年长,必与靖王府指腹为婚的赵王。
他是靖王好友,却也是身负陷害靖王的嫌疑。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美眸渐渐氤氲。在我的记忆中,是有这样一段情谊存在的。大约是我与妹妹两三岁时,赵王妃常常派人送来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讨我们姐妹的欢喜。她常说,自己喜爱女儿,却偏只有承轼一个独生的儿子,若是靖王府愿意,她很想讨姐妹中的一个,做自己的义女。
还记得她温婉贤淑的微笑,静默中带的那一丝坚韧。只是这一切,都化作当日我见到她时,那抹不屑、轻蔑的眼神。
物是人非,我虽然不信命,但此时,世事变迁,也容不得我多愁善感了。
平复了心情再次读下去,心中疑惑渐渐放大。按时间推算,此信大约成就于靖王出征前后,赵王在信中只提到了一件事,就是希望靖王留在上京,不要出征,却并未说明原因。寥寥数十字,薄薄一张纸,却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在其中。
将信放在一边,凝神细思。从赵王语气中看来,他是真心希望靖王留下,但是这封信为何没有拆封,而且夹在生僻的书册中,一直过了这十几年呢?
赵王是否知晓了什么秘辛,才这般叮嘱靖王?靖王是否知情呢?十几年前那场鲜为人知的战争,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很早就开始怀疑。十六七年前,漠族人开始大举进攻安国北方的土地,战火燃遍三百里,甚至攻下安国北方重镇祁镇。但是,论富庶程度,祁镇比不上几百里外的西秦国宝辉城,论攻打难度,祁镇远远难于宝辉城,论起兵力,那时安国军事实力强于西秦。为何漠族人要舍近求远,舍易取难?
靖王领兵前往西北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收复了大片失地,然而拿回祁镇之后,粮草补给渐渐中断,加之西北气候恶劣,战事竟胶着了大半年时间。是年冬天,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靖王竟在一次简单的守城战役中意外身故。靖王手上十万兵马一向所向彼靡,然而在攻打不足三万的漠族人时屡战屡败,委实诡异。副将江福初接任大军元帅,亦是意外身故;京中急派赵王独子萧承轼接手,方保住战局。
战事风风火火展开,却草草收场。萧承轼抵达西北之后,漠族人迅速北撤一百里,继而签订了停战协议。先帝仁慈,便召回了萧承轼与靖王旧部八万余人,妥善安置了。
然而这之后不到半年时间,漠族人竟奇异的消失于寂寂大漠,再无人听说过他们消息。直到最近几年,方有从西域来的客商带来消息,说漠族人经当年一役,折损大半,又不知为何起了内讧,部落之间交战起来,竟是一夜之间全族覆灭。
算来漠族折没已然十几年,秋伊人流离失所时日已不短。我紧锁了双眉,回想起方才千钧一发的性命之危,竟是心有余悸。
我在乾坤门中虽不专于武学,但乾坤门武艺至上至纯,十几年练习下来也获益匪浅,在江湖中行走,也从未吃过大亏。虽非绝顶的高手,但一手“离错索”与“暮色”剑法亦是出神入化,武艺当算一流。但这化装而来短短一两个月,便见识到了李忱、秋伊人等人,功力皆在我之上,固然我受伤功力大减,也不能高下如此悬殊。等一下要让松音好好查一查秋伊人的身份,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青楼女子,居然是潜伏上京多年的漠族后裔,身怀绝世武艺,且将幻中术修炼的炉火纯青,金碧辉煌的上京城,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正是辗转反侧,忽闻落葵的声音在帘外轻轻响起:“师姐,你回来了?”
还不到早起的时辰,落葵找我做什么?我微微诧异,道:“自然是回来了,有何事?昨儿走的匆忙,谦儿如何了?”
落葵一边将灯点起,一边道:“从来不知松音有哄孩子的天分呢,如今那谦儿跟松音粘的很,一直缠了他要学武,松音教了他几式简单的,他竟学的极快。昨夜只半个时辰,便将那五式“飞魂擒拿手”学了个十成九。”
这是乾坤门最初级的武艺了,无需内力耗费,只是招式的霸道有力气。不论如何,能半个时辰达到如此境地,也实属不易。默默想了一想,欣然笑道:“诚然他喜欢学,就精心的教罢。你来的这般早,可是有什么事?”
她无奈的笑了一笑,道:“师姐回来也不走正门的,就爱飞檐走壁,怪不得没瞧见廊下。如今快去瞧一瞧罢,已来了第五个了,快将他们打发了,咱们好休息呀。”
这话倒好生奇怪,我披衣坐起,趿了鞋子走到窗边,果见长廊下一溜站了四五个内监打扮的人,寂然无声。不觉奇道:“这是什么人?”
落葵努了努嘴,闷声道:“是皇上派来的,都是来问师姐有没有回来。”
萧承弈?他想做什么?莫非我不能自己回府,还劳烦他关心?一声不响就走了,如今接二连三打发人来问,我抱胸想了一想,问道:“他问我回没回来做什么?我的行动自由似乎还不需向他报备罢。”
“大约是关心师姐罢。”落葵微微一笑,似是觉得有趣,“三更天的时候来了一个内侍,知道师姐没回来就走了。哪知不到一刻又来了一个,就一直等在这里了,说要待郡主回来,才能回宫复命。更奇的是,过半个时辰就来一个,都是一样的来意,这不,方才是第五个了。”
这家伙,闲的很啊。我皱眉不语,半路扔下我跑了,这会子算是思过么?一会儿打发一个内侍来,固然内侍们不睡,他自个儿也不睡的?便摇了摇手,淡淡道:“你去同他们说,我回来了,再挨个儿打赏了,礼数不能失。”
落葵调皮一笑,道:“我才不说呢,他们搅了我一夜没睡好觉,这会子还是师姐自己去说。我什么也不懂,打赏也没有轻重,还是师姐做的妥当。”
瞪了她一眼,正想再说,却想到他们是萧承弈派来的,绝不能失了恭敬,便自梳妆匣子里取了五个小金锞子,都是五两大小,镂刻了些富贵高升之类的图案,金光闪闪的,簇新的很。将身上披的那一件月白色累丝嵌宝羽纱缎衣系好了,慢慢走将出去。
那些内侍倒有眼色,见我走出来,恭顺行礼道:“奴才给郡主请安。”
我微微一笑,将金锞子一一送到他们手上,趁他们谢恩的时候仔细的瞧过了各自的长相。能被半夜差遣出来的人,必然是萧承弈心腹了,日后都能常见着的。于是笑道:“难为公公们夜深了还出宫,请进屋去喝杯热茶暖一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