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3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抗拒,他渐渐平静。禁住了我的手臂也放松下来,我安静的看向他,只见他那双本就妩媚幽深的眸子,经了泪水一洗,更是清透明澈。我能在他的眸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
我在笑,我从他的眸子里看见,我在微笑。
然而那是一种宠爱的、不设防的微笑,带着莫名的安静沉稳,与……平和。我从未见过自己这样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怔住,不知要如何应对。
他忽的放开了手,艳丽的脸庞上是一丝羞赧,与窘迫。一时之间,只能清晰的听闻,我与他浅浅的呼吸。离得近了,看得见他细密纤长的睫毛,触得到他婴儿般滑腻的雪肤,还有那愈加浓郁的酒香清冽甘醇,我隐隐有些头晕起来。
终于,他开口,却不是什么致歉的话语,而是掷地有声:“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后退一步,表情依然平静,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与心软,摇头不语。他终于沉默,半晌才冷声道:“是不是他?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你所倾慕的人……是不是萧承弈?”
萧承弈?他如何会想到萧承弈?
是了,李忱顶替身份来到上京,必不是游乐这样简单,恐怕还有更深刻的用意。我以为安、蜀两国友好,从未多思,这样想来,也许他是钦慕安国风土人情,丰裕富饶才来此,也未可知。见识到了安国天子的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若是带了一较高下的心,也是情理之中。
心思一转,我便打好了主意,于是淡淡一笑,笑容安闲惬意,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道:“若非如此……我何必舍身救驾?”
他忽的仰面大笑,道:“你果然心中有他!若是他,我倒还忍得下这一口气,放眼安国朝野,倒也只有他……只是,他绝非你的良人,身为皇帝,必然不能将真心真爱都赋予你,你很聪明,为何参不透这玄机?”
我懒懒道:“人生在世,哪个没有些私心杂欲?我所看重的男子,必然是文韬武略,傲视群雄,必定是能够配得上我。皇上他年少有为,励精图治,保得我安国世世太平,代代安康,我为何不能属意于他?想必你也听闻过不少市井传闻了罢,皇上大婚之前,太后属意我成为皇后的,而我自是十分欣喜,毕竟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是天下间每个女儿的夙愿,我亦不能免俗。”
这一番话说着,手心里竟是津津的冷汗,头也似撕裂般的疼痛。这何尝是我的夙愿?不过是推脱罢了,使他伤心的借口,赶他离开的理由。可是他的眸子如水般清澈明亮,竟几乎叫我难以将谎言继续下去。
月色中的李忱,黑发飘扬,红唇勾起,本身就是最旖旎撩人的画卷。我垂了眸子,不忍再看。
这样骗人,如何能是清歌我的本意?
这个神色凄迷的少年,我胥清歌终究……是看重你的……
只是,我终于是踏上不归路了,永远,不复纯真善良了罢……
自从仇恨张开了它鲜血淋淋的爪牙,我也再不是那个会撒娇调皮的少女。
我心内狂笑,笑自己的痴妄、自己的仇恨,表面却是一派平静。他似是信了,怔在那里一语不发。唯恐再僵持下去事情有变,我狠下心来,冷冷道:“之前种种,王爷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西苑骑射,我本是为夺宠而去;殿堂一舞,亦是为赢得他青睐;如今救驾有功,他终于首肯了我,还赐我田地食邑,人人皆知,博陵郡主的大好前途正在展开,如何能跟随你去偏远蜀地,做一个小小的七王妃?王爷,郡主是聪明之人,自然是选择最有利的依靠,您说是不是?”
他终于笑了,笑的很轻,很忧伤,然而那一抹狂傲,似乎永远不能抹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我是求不得郡主了,自然不会勉强你,不如归去,继续做我的闲散王爷,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我李忱坦荡磊落,绝不会再次逼迫于你。”他说了,慢慢挪步上了那围栏,静静的看了我一会,方低声道:“郡主这样贬低自己,说你是趋炎附势之辈,不叫本王留恋,本王就会信么?我虽认得你不久,你的性情为人,我还能猜度几分出来。你视富贵荣华如同尘土,视名利如同云烟,为何还要苦苦追寻,甚至舍命去博?我虽不知道原因,但你如此作为,必有你的道理,我作为知己,不会干涉于你。今日来访,实在是做最后一次努力,得一美眷,我幸;失一美眷,我命,我李忱不信命,却知道体贴知己的心。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还望郡主珍重自身,若有求助之时,不要忘记我这个知己,有酒有月时能念及今朝,忱便心满意足。”
我心中一震,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明明识破了我的谎言,却还在言语之间,悉心维护照顾,如此大度洒脱,却是我从未想到。果然,忱王磊落之名,非为虚传,他确实当的这两个大字,是一个真正的洒脱君子!
此生得一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还想开口,却见那一抹红色已然飘落,如一道流星划过天际般,消失在我的小楼。
他竟走了,就这样不留痕迹的走了么?
风吹过了春水,却留了阵阵涟漪。
他的来去如同蜻蜓点水,却在我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只是,他不知,我,也是方才才知。
我慢慢行至那围栏边,倚窗而望,景色依旧,花香依旧,月色似乎也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心,久久不能再平静。仿佛那一缕幽幽的酒香,犹盈于颊,仿佛那火热的气息,犹在耳边回荡。
是了,他放手了,放的彻底而坦荡,我如何扭扭捏捏起来,如此耿耿于怀?只不过是个路人,是个过客,走过了,就不再回来,我为何要割舍不下?莫非我费尽心机,筹谋计算,竟在一开始就败下阵来么?不,这绝不是我的本心,我为仇恨而来,就必要了解了仇恨,才能离去。
一时恼怒,一时哀怨,一时愤然,一时了然,却终究没个豁达的主意。我紧紧抿了唇角,心内五味翻腾,心绪难以名状。纤纤十指紧握成拳,缓缓闭了眼,逼迫自己去想那些鲜血与仇恨,那些痛苦与绝望。
干涸的殷红血迹妖娆一地,战场黄沙漫天也遮不住浓重的血腥之气,母亲气若游丝,却还声声的叫着父亲的名字……
渐渐的冷下来,绝美双眸泛起阵阵波光,是歹毒而狠辣的光。
李忱,不是我不懂你,而是,我那战死沙场的父亲,卧病而死的母亲,还有遇刺身亡的妹妹,他们的仇恨与痛苦,是我心中难灭的痛,我必定要十倍讨回,让凶手,也尝尝这蚀骨的痛楚!
这是我的责任,恐怕,亦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