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1
这样锦绣前程,畏缩不前,倒真成傻子了。
全家唯一清醒些的,是无双的五哥,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有不少远见卓识。他谨慎的问妹妹:“无双,入宫为妃不比嫁入寻常人家,从此需事事小心,时时在意,你可有把握?”
无双哪里顾得五哥的苦心,欣然笑道:“皇上喜爱我,自然会事事护我。”
另几个兄长也附和道:“无双聪明伶俐,绝不会出差错,而且侍奉君上,是臣子的福气,焉有拒绝之理?”
尹驰沉默了这半天,道:“无双,你可知这一道圣旨中,将你的名字变成了“如霜”,虽然谐音,但……”
“这还不简单?”她抚摸着圣旨细密柔软的绸缎,心中沉沉浮浮,尽是希冀与喜悦,除了那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再无他物,“我便从此舍了“无双”便是。”
她说的时候,笑容甜美无暇,是任谁也不能挑剔的清纯可爱。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她舍弃的是无双,代表独一无二的无双,是那么高贵完美的描绘。而清冷的月色如霜,却蕴含了多少女儿家的哀思愁怨,是引人泣诉的悲歌。
她的命运,似乎也从单纯明澈的天下无双,便成了寂寂秋月下冰冷的霜色。
只是那时,她并未察觉。
是啊,我们的邂逅是美丽的误会,既然是误会,也许便永无再幸福的可能。
入宫前的准备是繁琐而枯燥的,却因为她带了一股初恋的狂热,无论是挑选陪嫁的首饰、衣料、珍玩,还是修习宫中礼仪,她都亲力亲为,事无巨细都要问到。四五个月的时间过得如同流水一般,等到她真正坐上花轿的那一刻,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种莫名的感觉,整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仿佛眼前这一切的繁华都不属于自己,无论再贵重的首饰、再易学的礼仪,她都会有不真切的陌生感,似乎自己根本与此无缘。
这种惶恐不安她没有同任何人说起,深深埋在心底,午夜梦回时,才会流下惊慌的泪水。
他那一句充满柔情的“月色如霜,果然好名字”仿佛一个魔咒,让她片刻不能安宁。
但是这一刻她笃定了,他喜欢的就是自己,他迎娶的就是自己,她即将以“嘉”作为自己的封号,开始一段崭新的前程。
她没有哭,在他为自己揭下盖头的那一瞬,她甚至想要纵声大笑,为自己,也为尹家。
洞房一夜,不消说他是温柔体贴的,他的呼吸滚烫炽热,几乎让她难以抗拒。
而衣衫褪尽的那一瞬间,他撩起她一缕青丝,悠然笑道:“朕的如霜,果然清秀可人,让屋外的月色都逊色三分。”
她涨红了脸,娇怯地开口:“皇上……笑话如霜呢,如霜不依。”
他的眸子亮了亮,随即抿唇微笑,俯过身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已是深秋,鸳帐内却是旖旎春色无边。
之后,那个男子果然给予她了无上的宠爱。不论是封号、位分、宫室、宫人,还是应有的赏赐与爱意,他从不吝啬。
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回报,总是扬着单纯明净的小脸,冲他甜甜的微笑着。因为他说,最喜欢她的微笑,能给他在最低落的时候带来无尽的力量。她是他的幸福,是他的希望。
因此,她尽力迎合着他的喜好。发觉他喜欢自己穿素衣,便常常是水绿、霜白、藕荷色来回轮换。发觉他喜欢自己吟诗,便将诗集词集一遍遍记诵,倒背如流。发觉他喜欢游记,便寻了许多珍贵游记来,熟读熟记。
因为她的乖巧柔顺,端庄大方,很快的,她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嫔。宫人们都讨好她,嫔妃们拉拢她,就连太后对她也是和颜悦色,连皇后也待她十分亲切。仿佛五哥说过的那些警告的言语,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她记得那是一个秋高云淡的日子,十月十五,她入宫整整一个月。正走在宫中小路上时,不期然遇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
那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子,大红云纹缎面五彩牡丹斗篷,杏红五彩缂丝白狐边短襦,玫瑰红盘金五色长裙。怒放的红色不仅没有堆积出庸俗之感,反而衬托出她华贵端庄,凌然气势不可方物。高高的灵蛇髻,一对赤金累丝红宝镶珠牡丹流苏与赤金碧玉芍药富贵百蝶穿花的缠枝华胜,更是贵气非凡。
最让人难忘的反而不是这些精巧华丽的衣饰,而是她粲然如寒星的双眸,那是比黑曜石还漆黑漂亮的眸子,虽然离得远,却更添了几分朦胧氤氲之美。而她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细腻白皙的肌肤微微放出些浅桃红色,嫣红的唇俏皮抿起,那弯起的唇角虽然带着傲气,却是十足的魅惑勾引。
她慢慢走在鹅黄菊花丛中,当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无双没有想到,世间还有这般美貌的女子,而且她的美貌极富侵略性,仿佛是一种自负的炫耀,却让人喟叹,她的确能有傲然的资本!所以她的张扬气势,不仅无损于她的姿容,更是她独到的气势。
一旁的侍女拉了拉她,无双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那姿容绝代的美貌女子正凌然立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目光逼得她不得不垂下目光。
慢慢福下身子,无双第一次行礼这般不甘不愿,却也心甘情愿,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复杂的心情。
第一次发现比自己更美丽动人的女子,所以不甘不愿,然而在这样的美貌面前,谁都会顶礼膜拜。
她淡淡的,一字一顿道:“妾永宁宫嘉嫔,参见博陵郡主。”
一时之间,只闻清风拂过竹叶的簌簌之声,静谧非常。我闻见那若有似无的酒味,微微有些失神。这样好酒,倒叫我想起纵马草原的日夜。
大约是十五六岁光景,我曾游历到过西域附近。遇上了一支约五六千人的柯克族人,他们自称为西夏旧部,在夏朝灭亡之后,便游牧为生。这些柯克人及其热情豪放,赛马、饮酒,皆是豪迈旷达。我倾慕他们的豪气,便互相引为知己,一起策马狂奔,月下拼酒。那三四个月,日子倒是十分快活。
那时的酒,烈而烧,虽没有这“念奴娇”的清醇甘香,却也回味悠长。
那时的我曾豪情放歌,向他们笑道:“这样好酒,这样好月,我清歌,先干为敬……”
柯克部落的年轻男女,大笑道:“清歌姑娘当真爽快……”
左不过一两年时间,似乎就是物是人非了。
那些星月、草地、牛马,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叫我难以触摸。
正在回忆间,便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声道:“郡主好兴致,小王不敢不从。”说着,他便不知从何处冒出,稳稳的站上了我窗前的围栏。
落星楼高五丈,共三层。我日常起居皆在第三层,距地约有三四丈高度,便在窗前安放了木质的护栏,而他就这样轻轻巧巧的站立其上,一手提了一个酒坛,一手握了那把紫玉笛,夜风拂动他的杏红色衣角纷飞,月光铺射在他的侧脸,我只见他唇边带笑,眼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