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思休问定何如2
纳煦贵为相国,为何要如此珍视郭之辰的性命?
“博陵郡主,你以为如何?”萧承弈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风流儒雅,淡淡笑着看向我。我一惊之下,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于我身上,我看到花容失色的德馨正嘤嘤而泣,承昭亦是惊慌不已,愣愣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最最陌生的人。
习武之人的瞬间反应必定是要灵敏的,否则一招之内,很有可能被对手取了性命。
我迅速扫视全场,果然见到众人复杂的目光。有人艳羡,有人嘲弄,有人则是厌弃。我一一收进眼底,却独独不看郭之辰那殷切的目光。
轻移莲步,我缓缓走到郭之辰身边,正色道:“臣以为,以国事论,此事关系重大,皇上需再三考虑,不可鲁莽行事。以私事论,关乎女儿家的归宿,亦是要细细评量。”
“哦?”萧承弈慢慢从高处走下,表情略有些怡然自得。他步至我面前,与我仅隔一臂。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幽幽的龙涎香味道,沉默,却隐含霸气。
他很生气。我第一直觉明确的告诉自己。以王者之尊,他不容许任何欺瞒哄骗,更何况是这样赤果果的前后不一,这样无异于挑衅他的尊崇地位。
哪怕是外国来使,也不能例外。
“蜀国纳煦,你又有何高见?手下的人偏偏不同你一条心,你也不管束的么?究竟蜀国要娶哪一位贵主,这个问题这么难以抉择么?还是说,我安国的贵主配不上你蜀国的王子,故而你们这般为难?”
纳煦终于哑声道:“皇上明鉴。安国人杰地灵,贵主们都是国色天香,雍容高贵,所以……所以小臣们一时挑花了眼,竟是造次了。还望皇上见谅。”
诚然如你所说,那你们二位使节意见不一,朕应当听谁的呢?
“皇上,郭大人是玩笑之语。”我抢在郭之辰之前,朗声道,“臣自知德行有亏,配不上蜀国王子。郭大人生性散漫不羁,想来随口说出并无深思熟虑。”
我此言一出,便觉身后郭之辰的眼睛顿时灭了下去。我心知自己辜负了他的好意,此刻却不能顾及许多。
我忍辱负重,重新回到上京,在波诡云谲的宫廷步步为营,为的可不是出使和亲!
我身上背负的种种仇恨,还未一一讨要清楚,如何能轻易离开上京,使我之前种种付出功亏一篑?
靖王意外身故、王妃丧夫病逝、髫龄的我险些丧命、博陵郡主遇刺身故……
我绝不能在解开这些谜团之前,先将自己的命运拱手让出,任仇敌继续安然端坐于宫廷!
“郡主这样讲,可不是妄自菲薄了?也罢,朕便下旨……”
他话音未落时,殿门豁然大开,晚风急急吹过,吹得烛火昏昏摇动。殿内光线明暗不定,萧承弈眯起双眼,正要呵斥,我心中一凛,一阵强烈的不详预感使我下意识的闪避,然而腰间一麻,身子竟不能动弹。
这必是有人以暗器,伤中我腰间穴位!剧痛使我脑中一阵晕眩,身子也摇摇欲坠。
萧承弈注意到我痛苦的神色,正要开口询问,我蹙眉低声道:“快走!有危险……”
话未说毕,就听得殿内女眷的惊恐尖叫。我背对着殿门,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阴风阵阵吹向后背,心中惊恐不定,却苦于无法移动,只能以目向萧承弈示意,让他快走。却见他一动不动,虽未伸手扶住我,但深而幽的眸子却是满满的关切。
他也不能动弹么?我心中大惊,连忙努力伸手将他推开,这样轻微的动作却让疼痛顿时加剧,我立时直直向前倒去。然而就在一瞬之间,我看清萧承弈胸口几朵嫣红的血滴。
肩头酥麻之中,还隐隐有些凉意。我几不可信的低头看去,却见一柄长剑,正自我的身体斜斜穿出,剑尖犹淌着鲜红的液体。
电光火石之间,我乘势跌倒在萧承弈身上,宽大的衣衫铺开,如一朵盛大的紫色莲花将他覆盖。巨大的冲力使我发髻尽散,墨色长发如云飘散。眼中只有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玉。腰间的刺痛与肩头的酥麻使我身体僵硬,冰冷的感觉层层漫延,我脑海一片黑暗。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气息。
就在我身下紧紧缠绕,如藤蔓,迅速包围了我的身体。
我知道他是安全的,我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致命的一剑,这便好了。不欲再看他震惊、疼惜、悔恨交织的眼神,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耳中只闻殿内的嘈杂与混乱之声。刺客被我所拦,一时之间失去了刺杀的最佳时机,隐藏于殿内的侍卫迅速包抄,将其击毙。
是谁的手这样粗暴,将我狠狠从萧承弈身上拉起。我早已失去了协调身体的能力,如破碎的纸鸢被扔弃在地。人们一拥而上,疯狂而关切地叫喊着萧承弈,却没有人注意到我痛苦的倒地呻吟。
我的血液沾满了他的衣衫,他却毫发无损。
人们将我与他隔开,我眼中只能看见他们华贵逼人的衣角与匆忙的脚步,还有地上那迅速晕染开来的绯红的血迹。
我勉力抬起头,想要寻找落葵的身影,才发觉我今日并未带她出行。没有她的灵药,我还能否保命?剑尖犹自闪着荧荧绿光,一看便知是淬过剧毒。此刻深深的凄凉漫延到胸口,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偌大的殿堂之中,人们此时只能看见受惊的皇帝,谁还会关心一个奄奄一息的郡主,此刻危在旦夕。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疲累无比。
然而是谁在我耳边,他的叫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是否尚在人间。似梦非梦之中,我看到了许多人影。他们来来去去,或悲或喜。
我看到一位清秀绝伦的青年妇人,一袭青莲紫色长衣,细腻如白瓷的双手握着一管紫玉笛,如湖水氤氲的双目含情,正痴痴的望着池边的碧柳,口中犹自浅浅低唱。
她唱:“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
我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潇然伫立于山中竹楼之上,静静冥想。清风拂过他披散于肩的发丝,柔软而乌黑,他宽阔的衣摆亦在轻轻飞舞,似乎他已然超脱于世,御风而行。他慢慢回首过来,郑重的告诉我说:“清歌,从这一刻起,你没有父母。”
我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目光羞涩而微微呆滞,睁大了双眼,带着几分祈求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罢。我长大了之后,给你种一圃菊花,咱们赏月赏菊,饮酒谈天,你说好不好?”
还有一个妩媚娇艳的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艳丽的衣衫,如同花蝴蝶一般,穿梭于百花丛中,语笑嫣嫣。她明媚的笑容看上去如此熟悉,因为她是另一个我,与我血脉相连的,唯一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