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1
郭之辰正了正神色,道:“七王并未明示,只要……只要出身清白,端庄贤良,大约皆可。”
“大人此言却是辱没我们安国女子了呢。”我窃笑,“安国女子皆是端庄贤良,难道七王想都娶了不成?就是七王有这个心,阿琬也不敢帮这个忙呀。”
“不会不会……”他连忙打断我,“七王为人刚正,对王妃定会一心一意。”
我睨他一眼,笑道:“我又没有说你,为何这般紧张,你倒是很忠心。也罢,我为你留意着,上京皇室宗亲中,总有年龄相近,才貌双全的女子,我定为你讨得一个最好的。哪怕是承昭公主呢,我也能为你讨得。国情大事上不能为你解忧,这桩姻缘定能使你满意。”
他深深看向我,眸子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情:“既然如此,在下替七王谢过。”
掐指一算,我来到上京已近半月。我扮演一个浪子回头的郡主形象,无论是赏花、踏春、赴宴,都是温和端庄,谦恭有礼,虽一时无法扭转博陵郡主嚣张跋扈的恶名,却也使得我的人缘渐渐好转。
落葵渐渐熟悉府中大小事宜,甘棠也尽心做事,看上去并无异心。只是落葵取来府内账册,我细细算来时,不免气愤异常。
“荒唐!”我愤愤将账册丢开,“简直荒唐!”
落葵正在打盹,此刻惊醒过来,打着哈欠劝道:“师姐,账簿重要,也不能不顾身体。这一连三四天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呢。”
我叹气道:“如何能休息,这账簿记载混乱不堪,且还有丢失散佚的单页,若是想细细查明账册,只怕已是不可能。这样杂乱的账簿,想做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郡主从来不在记账上留心,甚至从未查过,才叫这些人糊弄了十几年,也不知有多少银子白白流了出去。博陵物产丰富,土壤肥沃,赋税足够支撑起小半个国家,如今只怕所剩无几呢。”
落葵听罢也是叹气不已,沉吟一会道:“师姐,我从未学过算账,不便帮你,只能为你料理琐事,整理府内风气。这些日子我明察暗访之下,方明白偌大府邸,奴仆成群,却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心腹。此时你孤军奋战,难免劳累,也会不周全。落葵觉得,师姐应当培养自己的人手,为师姐分忧解难啊。”
我疲乏地揉揉眉心,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仓促之间难以下手,当前首要还是排除那些旁人的耳目,再提心腹不迟。陆英与松音虽然常来助我,到底不能在郡主府中久留,种种还需你多费心。”
“是。”落葵轻轻将青玉镂雕花耳的茶杯端来,“最最紧要是饮食必要精心。师姐且放心,咱们日常的吃用我都一一查验过的。”
我正要再说时,门轻轻推开,甘棠一身粉红衣裙,手中捧了一个八宝吉祥纹玉瓶款款走了进来,笑道:“郡主成日闷在屋子,也不出门去逛逛么?”
我向她苦笑道:“也罢了,最近总是懒懒的不想出门。在家又无趣,索性看看账簿,却看得头晕眼花,烦不胜烦,这才知道平日里他们耐心计算,当真不易。甘棠,一会儿你将他们叫来,我要好好打赏他们呢。”
甘棠似乎想不到一向才疏学浅的郡主会提出这般要求,愣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郡主若是有心,甘棠这就叫他们。”
我正要答应,突然看到笔下的账册目录,心念一转:“也罢,先停一停再叫他们。甘棠,你去打听一下承昭公主今日在哪里,落葵为我更衣,咱们即刻进宫去。”
甘棠答应着正要去时,又折回来小心翼翼问道:“郡主这突然进宫,是要去瞧哪位主子呢?甘棠出去时,正好为郡主备些府里的海棠果子,真正新鲜呢。”
忙忙脱下身上七成新的玉色折枝百褶裙,我微微叹道:“罢了,太后娘娘不爱吃酸,将我新得的那一幅春耕图仔细收好带上便是。”
落葵麻利的拿来一件石榴红盘金彩绣凤尾裙,我摇手道:“拿件素净的。今日是承同忌辰,太后必然神伤,穿的艳丽反而不好。”
说话间,已经将衣饰穿戴完毕。我刻意穿上了霜色对襟福字连纹短襦,并湖绿缂丝暗花长裙,为免过于黯淡,腰间系了鹅黄捻金的腰带。早起时并未想到入宫,只梳了最简单的回心髻,此刻也不重新梳妆,只插一对六菱平纹素银钗,又别一朵小小的海棠花。这样的装扮倒也干净清新,我又举了一对最寻常的珍珠耳环戴好,便急急出门。
甘棠已来回禀,承昭今日去了定国公家中听戏游玩,只怕天黑前不能回来。我轻轻颔首,心内有一丝的庆幸,偌大宫室之中,若是只有我记得承同忌辰,只怕在太后心中会是不小的慰藉,这对于我日后行事能增添不少便宜。
入得太后宫中,果然见宫女静默,太后贴身侍女佘姑姑愁眉紧锁,见得我来,大喜过望:“博陵郡主,太后今日神思恍惚,不进汤药,可是急坏了老奴。阖宫之中唯有您能劝上太后一劝了呀。”
斗彩缠枝花卉碗中,漆黑的汤药散发了清苦味道。我稳稳接过,郑重道:“姑姑放心。”
说着,逶迤进得内殿来。殿中燃了安息香,沉寂一如死井。太后颓然躺于紫檀木鹤鹿长春软榻中,脸色苍白如纸。我将手中汤药放下,轻轻跪坐于太后榻前,为她拿捏起双腿来。
学武之人,精于穴位,更何况乾坤门几位长老皆重视修身养性,对于按摩拿捏一道颇有心得。耳濡目染中,我也练得一手好本领,此刻缓缓按摩起来,果见太后微微有放松之色。殿内安静,只闻太后粗重急促的呼吸之声,我细细打量起她,只见她眉目之中,犹存有当年艳冠群芳的美丽。据说当年先帝称她温柔娴静,故而赐封号为静,只是她执掌后宫之后,精干狠辣,竟一丝也当不得柔静之名。
太后慢慢翻身坐起,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疲惫:“想不到最体贴哀家的居然是……阿琬。”
我腼腆一笑,低声道:“太后明鉴,阿琬心中十分记挂太后凤体,时刻不敢忘的。只是阿琬粗笨大意,侍奉了太后半日,也不能宽慰太后,还请太后惩戒。”
她沉思一会,才道:“你有这份心已属难得。只是今日不同,只怕你再体贴入微,哀家也不能宽慰。”她慢慢摩挲我的肩膀,哀声道,“你与承同嬉闹玩笑,仿佛就在昨日,历历在目。如今你好好的坐在这里侍奉,哀家却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我接过她的双手,凄然落泪:“太后这一番话,更叫阿琬想起与承同姐姐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承同姐姐曾告诫我,万万不可惹太后生气,我却屡屡犯错,都是姐姐在旁好言开解。如今姐姐不在,阿琬却仍是粗心大意,也再无人能帮阿琬开解了。”
林太后眉头深锁,此刻也落下泪来:“哀家生有一子二女,如今老了,却是老无所依。难道是哀家年轻时得罪了上天,要使我的儿女夭折离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