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相思只在丁香上1
自璃山到祁连,路途遥远,气候多变,柳毓的身体,真的吃的消么?若非他亲自护送,他总是放心不下。
但清歌,让清歌自己回京,他却也放心不下。
两下为难,竟叫清歌毫无察觉。她想必是相信了柳毓身体安好一节,且昨夜柳毓温情体贴,她此时仿若完全沉浸于柔情之中,敏锐的观察力迟钝了许多。
终究是向清歌告了假,起身离去。
急急忙忙的策马而奔,他只觉得自己胸口沉闷,眼角发酸。他最为敬爱的大哥,若是这一路有何不测,他该如何自处?
努力不去想,若这条脆弱的性命就此凋零,会是如何的悲戚。
他只是奋力夹紧马腹,狂风夹杂了沙石向他抛砸而来。平原、戈壁、草原,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再见一次柳毓。
他很怕,这一次分别将是生死诀别。
终于追上了柳毓等三人。那抹掩在雪白大氅之下的身影,看上去如此瘦弱纤细。慕容先生驾马,柳毓与白蔻在马车之中,松音掀开车帘,却见柳毓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慕容先生叹气道:“昨夜用银针刺穴为他提起一阵精神,今日竟是不济了!白蔻,你每隔半个时辰便为他渡一次真气,且别叫他心肺受寒。”
白蔻不过十四五,又是女郎,渡真气极为耗费元神,对身体无益。眼见这三人,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松音心下叹然,一翻身便上了马车。
“先生进去坐车罢,我来驾车。”他淡淡道,“我来护送你们去祁连。”
慕容先生沉吟片刻,便应了。却也不进车厢,只是坐在车头,默默的看着松音驾车。
“听说,你们夜探大圆寺,有了奇遇?”慕容先生忽的轻声问道。
“是……”犹豫一下,松音皱眉,“我和清歌拜访到了已然作古的得道高僧,还得到一支签文,凶吉未料。”
“哦?可否说与老夫一听?”慕容先生一笑,锐利如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急迫。
“紫微曰尊,明并日月。旍麾所指,执钧匡世。”松音垂眸道,“我与清歌两人,只得了这样一支签。先生博闻,可否一解晚辈疑惑?”
慕容先生捋须半晌,才道:“这一支签,说的未必是清歌。”
松音俊美的侧脸一凝。
“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便是帝王。”慕容先生笑道,“北极五星,钩陈六星,皆在紫微宫中,北极,北后最尊者也;其细星,天之枢也。”
松音细细的听着,手指渐渐收紧。
“昆仑之山虽不成一国,但在教徒心中,却堪比金瓯。小伙子,你时来运转的时候快到了,却也还是任重道远。”
慕容先生目光飘远,半晌才笑道:“老夫愚见,说不准这就是给清歌丫头的签呢!这丫头,机灵古怪的紧,十个男子也比不得她狡猾……若是安国帝星不强,几乎要叫她抢了光去,这就要乱啦……”
“先生!”松音失声道,俊朗的侧脸已然紧绷。
“小伙子,多少年前的事,该放就要放,你也该回去瞧一瞧。”
回去!
回哪里去?
松音的视线渐渐迷离,隐隐可见悲恸之色。
“我不会归去。然我一旦归去,便是生死决斗,烽火纵横!”
夜风呼啸,夜雨凄迷,我却一身劲装,策马狂奔。
前方的路,伸手不见五指,但喜在我胯下有这样一匹识途的好马,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又任性了,这般的冲动离京,置许多事情而不顾,恐怕会给松音他们带来许多不妥,然这般急迫的心情,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有许多话想对柳毓说,而且要当面来说。
不是我自私自利,不是我冷漠无情,不是我不在乎他。
“清歌!清歌!”是谁在我身后一直在呼喊,声音那么急切,却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让我的心跳,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
风还在咆哮着,我却默默的停了下来,任松音追上了我。他勒住缰绳,狠狠的看着我,沉声道:“清歌,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才发觉,雨水早就打湿了衣衫,此时的我,僵硬而发抖,我痴痴的抬头,迷茫的说:“我……我也不知道。”
松音怒道:“你可知这样一跑就是三百里,这已经到了冀州的地界!我足足追了你半个时辰,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哑然,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的景致,果然已是破晓时分,且这景色苍凉,绝非上京的烟柳画桥。竟是激愤之间,跑出了这么远么?一时间只有默默低垂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松音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恢复了平和的语气,缓缓道:“清歌,你想怎样?”
记得幼时,常爱拉着落葵、松音、白蔻等人玩耍,四个人里,松音年岁最大,因而我们几个闯了祸,都有松音去挨罚。那时他总爱对鬼主意最多的我叹气道:“清歌,你又想怎样?”不过是十余岁的小孩子,却做的出这样老成持重的忧国忧民语气,总叫我忍俊不禁。
他总是那个宠溺我的哥哥,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做了什么。这个语气,像极了我梦里的旧时光。我心里一酸,口气就低软了下来,闷闷道:“我……想回家!”
“回家?”他居然微微的笑了一笑,随即道,“我送你。”
怔了一下,我低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然而他早就扬鞭而去,恐怕并未听见这一句。借了雨水,我随手抹了一把脸,亦是策马跟了上去。羊肠小路上泥泞不堪,阴沉的雨幕湿冷难熬,但我与他一前一后,却并不显得孤单。
我与他的马都极好,因此到了傍晚时分,我们已到了璃山脚下。松音勒了马,向我道:“先去镇上买身衣裳换过,你这样一身泥泞的,大公子会忧心。”
我低头看了,果真衣服半干不湿,且下裳早就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布料。我脸上一红,嗔道:“你见我衣冠不整,也不提点我!这样跑了一路,多丢人……”
松音冷冷的哼了一声,半晌才有些阴阳怪气道:“你一心要回家,我怎敢打断你要你洗脸换衣?这不是到了乾坤门的地界,见你放心了,才敢提这一提?女为悦己者容,你要见那个悦你的人,自然要先容一容罢。”
脸上顿时羞红一片,我蹙眉想训斥他,却终究想起他也为了我千里奔波,此刻也是衣衫凌乱,满脸疲惫,便讪讪的不理会他。谁知他还不肯罢休,继续打趣我道:“小丫头终于承认了,千里见情郎,还不快去梳妆!”
我与松音虽从小玩闹,也彼此看不对盘,常爱打架,却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默默的翻身下马,入了客栈不提。
待我更衣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店家见了我,笑吟吟道:“胥姑娘,松音公子说他先走一步,已经上山去啦。”
璃山镇的百姓都与我熟识,我也回以笑意,便径自上山去。缓缓的策马而行,却有些近乡情更怯,不由摸出了包裹里的小菱花镜,又仔细的照了照。很好,简单的螺髻,只用湖蓝的绸带系了,留出寸长的带子随风飘舞,越发的天真俏皮。身上也是最朴素不过的青色丝裙,腰间系的仍是装了药的荷包。这样装扮,与从前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