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石板街,赵子晋拎着自家葫芦酒壶,上了外头的主街道。
他来到一家门口摆着两个大酒缸的酒家门口,对靠在门檐边上嗑干果的一位中年妇女打了声招呼道,“汤婶,我又来打酒了!”
汤婶刚见到赵子晋停在自家门口的时候,就忙不迭的将手里的干果揣进了围裙外兜里,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只见这位脸型圆胖的妇人,笑着出声与他打招呼道,“是子晋啊!汤婶有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你今儿个还是给你师父胡屠户来打酒的吗?”
“嗯,还是老样子,打五两千里醉。”
赵子晋说着便将自家手里的酒葫芦递给了汤婶。
汤婶接过酒葫芦,手脚麻利的拿出一个尖锥形的漏斗,将漏斗尖的那头插在拔掉塞子的酒葫芦口中,然后取了一只小巧的方酒瓢儿,开始往里头勺酒。
这一勺灌下去,全部漏到葫芦里的就是一两酒。
汤婶勺完了五勺千里醉后,将酒瓢沿着酒缸边缘扣了扣,再将其挂在了一旁的漏纱布上晾着。
然后她将酒葫芦的盖子塞好,重新递给赵子晋。
赵子晋付给汤婶一枚半大钱后,提着酒葫芦便准备回家了。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身边恰好走过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女童,看样子是要走到街对面去。
而在他的斜对面,刘家的瞎婆婆正拄着一支竹拐杖,慢悠悠的也准备过街,走到街这一边来。
此时这条大道的东面,已经传来了一阵清晰可闻的急促马蹄声。
与此同时,赵子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几匹急速奔驰的快马撞倒女童和瞎婆婆的一幕可怕场景。
他当即毫不犹豫的伸手将那个已经走到自己眼前的女童一把揽住抱起,快步跑到了对街,然后将这个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女童放下。
接着他又大步上前,将还在准备过街的瞎婆婆的胳膊一挽,把人带回到了路边上。
忽然被陌生人抓住胳膊的瞎婆婆,心中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谁,是谁抓住了老身啊?”
赵子晋赶忙回道,“老人家,是我!您方才走错路了……”
他话音刚一落下,三匹快马迅疾无比的从瞎婆婆身旁猛然擦肩而过。
马屁掀起了一股子劲风、带飞起了一大堆尘土,吹了他和瞎婆婆一脸。
若是那女童和瞎婆婆此时还在道路中间走着,一旦躲闪不及势必将酿成一场惨剧。
听着耳畔那呼啸而过的马蹄声,这位刘家的瞎婆婆的眼睛虽说是不行了,可是心还没瞎呢。
她伸出自家枯瘦苍老的手,抓住赵子晋的衣袖道,“年轻后生,刚刚你是不是救了老身一条命啊?老身眼睛是瞎了,耳朵还没聋呢。你这后生真是不错,是个心善的。要不要和老身去家里坐坐?也好让老身教家中的子女谢谢你……”
赵子晋闻言连忙摆手谢绝了这位瞎婆婆的好意,只说他家今日请客吃饭,他娘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两人说话时,方才被赵子晋救下的那个女童,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两人看。
她那双漂亮聪慧的眼睛里,已然看出了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这位大哥哥,似乎是救了她一次啊!
赵子晋在与瞎婆婆道别后,又与这个女童道了一句,“你也快些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说完这话后,他便提着酒葫芦走了。
而方才那三匹飞驰而过的快马,却是停在了前方百米开外的一家酒楼跟前。
马匹上的三人皆着皂衣长靴,一个翻身过后,身手敏捷的跃下马来。
三人快步进了这家酒楼。
只见这酒楼一层大厅中的一角长桌前,正坐着一个脸型方正的中年人。
此人蓄着黑色长须,穿着藏青色长袍,其双目之光锐利如鹰隼。
他面带正气,看其仪态堂堂,颇有几分显贵之姿,当是上位之人无疑。
中年人身旁正垂首立着两名仆从,在与他低声说着话。
“……小姐说她要出去买吃的,不许我们跟着。”
中年人微微皱眉道,“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你们两个大人都看她不住吗?还不快去将人给我找回来?”
他此番从国都被远调至此偏僻小城,乃是为执行公务而来。
本来此行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他是不愿意带着女儿来此的。
不过国都的那些个私塾和学堂,规矩太严了,女儿每日都不愿意上学,在家中哭闹。
他这才会想着把孩子一并带出来,让她出来走走,见识一下偏远之地底层百姓的生活艰辛,好让她知道发奋读书的重要。
谁曾想这孩子居然半点都不认生。
他才到了白水城中,眼下还未确定今夜落脚歇息之地。
这前脚刚在酒楼中坐下想歇歇,她后脚就乱跑出去了。
这两名仆从听了主子的吩咐,当即转身去寻人了。
而那三名皂衣小吏,已将此中年人的模样与手中的画像对照了一番,确定了这一位就是从国都远道而来的贵客。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来到中年人面前,单膝着地高声行礼道,“卑职见过周大人!”
中年人早就瞧见了这三人。
他就知道他到了白水城的消息,瞒不过此地的官衙。
眼下见三人到了跟前行礼,他也就随意的摆摆手,让三人起身了。
其中一位小吏腆着脸出声问道,“周大人,本地的知县大人已在得月楼为您安排了一桌宴席,给您接风洗尘,您看……”
他话音未落便被这位周大人出声打断了。
“贵地的知县大人有心了,不过宴会的事情还是明日再说吧。本官今日已经约了友人要前去拜访,不可失约。”
三名小吏闻言,只得面面相觑了一眼。
他们不知道这位周大人口中所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人家既然不愿意跟他们走一趟,以他们的能耐也不能强求,看来今儿个知县老爷的那桌宴席定是开不成了。
三人踌躇了片刻后,找了个由头向这位贵客告辞,转身回去汇报消息了。
周大人看着这三人离去的背影,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两名仆从将自家小姐找回来了,只不过还捎带了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十来岁少年。
周大人见状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仆从连忙回道,“大人,我二人出去寻找小姐。但对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是多亏了这位小公子,才帮我们找到了小姐。”
周大人闻言当即站起身来,向这位少年道了一谢,后者连忙还礼。
看其行为端庄、举止有度,显然是个蒙学过的大户人家子弟。
一旁的周小姐,一点也不乐意自家爹爹感谢这个只是在路上偶然撞见她的陌生之人。
她忍不住嘟起嘴道,“爹,他又没有救我,你干嘛要谢他?”
周大人一听这话,当即板起脸孔对自家女儿训话道,“你怎能这般说话?方才是谁让你乱跑出去的?此地我等人生地不熟,万一你一不小心走丢了怎么办?这位公子好心帮忙找到你,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周家小姐周妤萦心道,这人她好像在先前出酒楼的时候就见到过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人。
爹他怎么什么都不问清楚,就让她给人家道谢啊?
然而心中郁闷归郁闷,家中的教养摆在那里,她还是不得不很不情愿的给这位模样俊俏的少年行了谢礼。
看着他笑着说“小姐不必客气,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的样子,她心里对此人越发的看不顺眼了。
之后,周大人与此子闲聊了几句后,意外得知后者竟是此地城主之子,心中不觉欢喜了几分。
因为他下午要去见的那位友人,正是这白水城的城主。
既是友人之子,周大人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甚至邀请他坐下一同用餐。
不过这位城主之子婉拒了周大人的请求,礼貌的告辞离去。
周大人看着这少年离去的背影,捋了捋自己的黑色长须,双目中有光芒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石板街无名乍巷里头,赵家母子已经和胡家人坐在一起吃上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