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致远有点生气。
真的,只有一点。
喂粥、换药、搂着睡觉,他一切如常。就是有那么一点生气,不怎么和商锦儿说话,黑着脸,就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第二日清早,李大夫那边就派人过来,通知说陈小勇醒了,自愿说要去公堂上作证。
商锦儿作为被害者,自然也要到场。
一通审判,结果和顾致远昨日所说相同。梅儿有罪,但陈立死了,死无对证,她一口咬定那些钱是被偷走的,罪名便没办法判决。
加上商锦儿昨天的求情,顾致远也没有多追究什么,只将她仗责了三十大板。
陈小勇参与掳人一事,本应与其他人一样,重责后关押牢房。但后来拼命救下商锦儿,将功补过,只罚他身体好些之后,去县上的修路队干一年苦力。
处理完这些事,他就让张帆几个送商锦儿回府,自己留在县衙后堂处理公务。
从昨天下午开始,顾致远就在和商锦儿生闷气,不怎么和她说话。公堂的事忙完了,商锦儿想了想,留在了县衙后院。
顾致远坐在书桌后批写文书,她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说话,就静静的待着。
张帆那个小机灵鬼,给商锦儿备好小点心端过来。
商锦儿小声的对他道了一声谢,那张帆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道:“谢什么,夫人您爱吃就好。”
张帆以前就认识商锦儿,性格又开朗所以和她说话,没什么拘束。
商锦儿看了看那点心,果然是自己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她上次来县衙,就想问这个问题,怎么县衙里的人还对她的喜好这么了解。
这会儿,县衙里也没什么事要忙,张帆就站着和商锦儿小声的闲聊起来。
“大人从来不吃甜食,和夫人您成亲之后,经常会看见大人去甜食铺子买东西。所以我们去铺子里买点心的时候,只要说是大人要的,老板就知道该装什么点心。”
听这么一说,商锦儿才想起来,他们婚后,顾致远忙着新建河堤的事,三天两头回来一次,每次都会提着点心回府。最近几个月,他亦是如此。
张帆那个机灵鬼,又说了好多顾致远对商锦儿怎么体贴的好话。
说到最后,还吹嘘道:“夫人您和大人简直就是天作良缘!天生一对!”
商锦儿被吹捧得有点不好意思,道:“也没那么夸张……”
“不夸张!夫人您……”
张帆还想再拍拍马屁,顾致远冷硬的语气,从一旁传了过来。
“衙门里的事做完了吗?”
“……”
一听到顾致远的声音,张帆溜得比兔子还快,话说到一半就撒腿离开。
陪着说话的人被顾致远吓走了,商锦儿只好顾致远闲聊着,“张帆这个人这么机灵,在县衙里应该混的不错吧?”
顾致远低眸看着文书,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能说会道,就是少了耐心和细心。”
“你平时里很严厉吗?把张帆吓成那样。”
“一般。”顾致远不冷不淡的回答着。
商锦儿一手托腮,看着如此冷淡的顾致远,无聊的问道:“你很忙吗?”
“嗯。”
“那我回去了?”她试探性的问道。
眸子一直紧盯着顾致远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嘴上这么问着,她的心里还是很希望顾致远说留下。
沉默了片刻,顾致远道:“嗯。”
表情比起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商锦儿轻叹了一口气,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一言不发的出门离去,门口的小凝连忙跟在她身后,陪同着一起。
“夫人,马车送陈小勇去医馆了,还没有回来,要不要再等等?”
“不了,我们走着回去吧。”
门外传来主仆二人的对话,在商锦儿看不见的时候,顾致远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眼光落在门口,同样轻叹了一口气。
他唤来张帆,交代了几句,跟在那主仆二人的身后出门而去。
商锦儿出了县衙,并没有立马回去顾府,而是绕了远路,回了一趟商府。
商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商府。
宅基虽在,但大门紧闭,没有人气,府邸门口冷清寂寥,初秋的叶子飞来,散落在外面,潇潇瑟瑟。
这是商锦儿以前的家,是再也回不去的家。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去了河边转了转。
那新修的河堤让周围焕然一新,连带着街道都繁荣起来。午后,有不少行人在河堤边散步游玩,那河边的护栏翻新过,漂亮又牢固,再也不会出现以前女童失足落水的情况。
她看着河堤,若有所思。
全然没有发觉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自己,还有一个人,正在悄悄靠近。
待到那人站在她身后,小凝发出一声娇喝时,她才回头。
“你是什么人?”
何承宣正准备给商锦儿一个‘惊喜’,被小凝打断后,一脸的无奈,道:“你这小丫头真没劲。”
商锦儿回头之后,他立马就转脸,满脸笑意,眉眼弯弯。
“小锦身子好些了没?”
“好多了。”商锦儿回之一笑。
“那就好。”
“……”
二人的相处,已经有了无形的鸿沟,再做不到以前那样畅所欲言。
简短的对话之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
商锦儿又转头过去,看着河边的风景。
河风轻轻的勾起她的青丝,好看的双眸中映着这绿水,澄澈透亮,只是嘴角微微下垂,多了两分沉思。
这样的她,岁月静好,和三年前的她,好像没什么两样。
何承宣就静静的看着她,半响,他才开口道:“小锦,我要去皇都了。”
“县里的是忙完了?”
“我想带着你一起去皇都。”何承宣答非所问。
闻言,商锦儿警惕性的后退了半步。
何承宣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她的双眸,自顾着道:“真的,特别特别想带着你一起去。”
“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我约你来这里见面,结果放了你的鸽子。”
“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告诉你。”
他缓缓的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晚了整整三年,什么都变了。这安平县变了,你也变了。”
安平县的改变,是因为顾致远这个好县令。她的改变,也是因为顾致远。
想起这个人,商锦儿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何承宣和她相识数载,可能比顾致远还要了解商锦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见她嘴角含笑,他就知道,她是在想着谁。
明明这是他真挚告白的时候,她还能想着别的男人。
何承宣有点故意赌气道:“小锦,你就不怕我不死心,直接把你绑起来带走?”
小凝连忙上前一步,将商锦儿护在身后。
商锦儿这时候倒是从容,道:“你要是真有那个想法,早就直接行动。”
何承宣大笑两声,算是承认。
“回县里后,听梅儿说了你的事,知道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我是真有那个想法!”
“梅儿?”商锦儿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抽疼一下。
何承宣点了点头,道:“嗯。反正我明天就走了,告诉你也无妨。”
回县城前,何承宣就已经知道商锦儿成亲了。带着一种不甘心,回到故乡,心想着如果商锦儿过得有半点不好,他就要把她夺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第一次见面以后,他住进驿馆,刚好梅儿找了过来,对他哭诉着说商锦儿嫁人之后过得很不容易。顾致远就是个残暴冷漠的人,对商锦儿不闻不问,还拳打脚踢,额头上的伤疤就是被他打的,头疼的毛病也是嫁给他之后落下的。
何承宣一听,自己护了数载,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女人,居然被顾致远这么欺负!
——不甘心变成了强占心。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翻墙都要翻进顾府去找商锦儿,想要带她走!结果商锦儿避他如蛇蝎,还在一心想着那个不是东西的男人!气愤之下,他就做出了一些冲动的事。
被顾致远一顿胖揍的事,他忽略了没有讲。只说商锦儿失踪之后,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加上这段时间调查顾致远这个县令的为人,证实了他是个刚正不阿认真负责的人。后来又看见二人相处,羡煞旁人,也就打消了不甘心的念头。
于是决定明日回皇都,在离开之际,向商锦儿传达三年前的心意。
讲完这些事,何承宣如获大释。
他洒脱的笑着,对着商锦儿大大的张开了双臂,桃花眸中晴光潋滟。
“小锦,走之前,能抱抱你吗?”
“不能。”
商锦儿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何承宣并不失落,他调皮的眨巴了一下眸子,道:“那你往前走半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事情都说开了,两人冰释前嫌。这样自然的态度,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一般。
商锦儿当真上前半步。
何承宣也上前半步。
大大张开的双臂收拢,眼看着就要抱上商锦儿的时候,绕了一下,往回一收,变成了一个拱拳的姿势。
“再见,小锦。”
他笑着说道:“秘密就是……你回头看看。”
商锦儿回头。
顾致远正板着脸,沿着河堤边走过来,眼神冰冷,气势汹汹。
见他那样,何承宣笑得更开心,还挑衅一般的对他招了招手。
顾致远大步流星,脚步更快,在靠近二人的时候,何承宣挥了挥手作告别,转身离开。
顾致远一头雾水,走到商锦儿的面前,皱眉问道:“不是让你回府吗?来这里做什么?”
商锦儿扑到顾致远的怀抱里。
闷闷道:“我在想你……”
顾致远的眉头瞬间舒展,气势全无,春风和煦的回抱着面前的人。
刚想说点体贴的话,又听见商锦儿继续道:“……想我爹,想梅儿,想何承宣。”
“……”
最后一个是想什么??
顾致远拉开面前的人,甚至怀疑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商锦儿挣开他的手,再次钻进他怀里。
“何承宣走了,我爹走了,梅儿也走了。商府空了,我连家都没有。”
讲起这些事,她难过的把脸埋在他胸前。
“我今天心里特别不好受,你还不理我。”
委委屈屈的商锦儿,让顾致远的心都揪起来了。
“都怪我……”他道。
又安慰道:“我已经提交休假的文书,过两天就带你去皇都看望你爹,至于其他人,就别去想了。”
商锦儿抬起头,瞪圆了眼睛,问道:“真的?可以去看望我爹?”
“当然是真的。”
他牵起她的手,沿着河堤边,漫步回家。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跟你生气也没用。对了,刚才何承宣和你说了什么?”
“哼,跟你说了也没用。”
“你……”
知道她是故意的,顾致远一点都不生气,失笑之后,沉声道:“顾府是你家,我也是你的。”
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
天作的良缘,我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