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药材?那不该都是毒蛇么?”我问。
“其中有一条是没有毒的,但是半岛觉得还是不保险,最后用了效果比较逼真的假蛇来代替。”
“那些蛇你们检查过了么?”御景突然问。
“当然,不过因为没有任何问题,横沟又把那些蛇回收了……咦?小子,你问那么多干吗?这完全和案件没有关系!”樱田抬高了语调,就在这时,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从舱外的甲板上传来刺激着我们每一个人的鼓膜——
“哇啊啊啊啊啊啊!!!”
当我们冲到甲板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四周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在那里!”樱田突然指着远处大声喊道,船尾支架上的救生艇砸在了甲板上,不,确切地讲在救生艇和甲板之间还夹着一个女人。樱田和御景立刻跑过去把救生艇挪开,这时我感到好像有什么突然滑出了我的视线,在墙角的一隅里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肥胖的身子,窄小的脑袋,如毒蛇般凶狠的眼睛……是横沟。“小姐!小姐!请振作一点!”樱田大声叫着倒在他臂弯中的女子,我认出她就是之前在VIP餐厅里与横沟一起出现的女人。御景站起身,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变了,一扫一贯的漫不经心,此刻他紧紧地盯着连接救生艇的铁链断裂处,眼睛射出了凌厉的光芒。
还算运气,受害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砸断了几根肋骨,其中两根断裂的肋骨直插入肺部引起了窒息。如今她人还没有清醒,尚在昏迷中。樱田的脸色非常难看,紧锁着眉毛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这次旅行中已经发生两起案件了,如果不尽快破案恐怕警方会受到责难,更何况不早点揪出横沟的狐狸尾巴,他必定会恶人先告状地要求警方给他赔礼道歉并追究责任。我想起了那个出现在甲板上的人影,这或许对警方的侦破工作有帮助……“橘小姐,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这时御景突然对我说,他的眼睛告诉我,他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然而我回视着他,却完全读不懂他此刻在打什么主意。
先开口的是樱田:“喂,都这个时候了你在想什么喝茶呀!而且横沟马上就要过来……”
“樱田先生,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御景打断他,“我既不是你们警方的相关人员,也不是什么嫌疑人,所以无论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吧?”樱田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狠狠地瞪着双手插在兜里悠然地四处张望的少年。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闯开了,冲进来的横沟一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就号啕大哭:“你醒一醒啊宝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玛利亚,你醒醒……”我强忍住笑看向御景,他一副露骨的讽刺表情:“看来他还有名叫哈里路亚的情妇。”“你不要口无遮拦地开宗教的玩笑呀,会被人讨厌的。”
“橘小姐,你不觉得是他们开玩笑在前么,”御景故意板着一张马上也要笑出来的脸说,“还是你更愿意相信他们才是催人泪下惹人同情的存在?”
混乱中,我和他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病房。
“为什么不告诉樱田?”还没等走出走廊,我就忍不住问他。“告诉什么?”他和我装傻。“那个影子你也看到了吧?”他笑:“圣母玛利亚俯身在死神镰刀下的曼妙身影么?”我做了个泄气的表情:“好吧,我先说出我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横沟就是凶手,虽然我现在没有任何可以支持自己猜测的证据。但我知道,肯定就是他。”御景也摆出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可说出的话却是:“其实我的想法是,横沟的生存意义就是为了给‘以貌取人是错误的’来提供反面材料。”“不管怎样他是绝对和这起案件脱不了干系的,我想他的那批货还没有脱手,只要我们能够把那批货搜出来,就算横沟没有杀人也无所谓,单凭他贩毒这一点我们就可以逮捕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御景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狡黠:“真不愧是未来要成为警察官僚的人,懂得该怎样亡羊补牢与自圆其说。”我没理会他的讽刺,继续说:“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樱田。”“你想告诉他什么?”他扭过脸问:“难道你要告诉他每一次案件发生时,横沟都会离死者只有不到30米的距离么?”我的脑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的确,在这次旅行以及之前发生的案件中横沟都是在附近,……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是完全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慢着!为什么御景会知道这些?警方并没有公开这份情报啊!他迎着我疑惑的目光微笑:“大小姐,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自然想得到情报的路也并非只有一条。”“……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说了这么半天口好渴啊,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喝到一杯红茶我一定会感激生命的美好的。”“……大吉岭红茶就可以了吧?”我叹了口气望向他。他看起来很高兴地点点头。难道这个男生只有在面对红茶的时候才会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表情么……在和他一起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我不禁被这种无聊的想法深深困惑着。
“去看看那些蛇怎么样?”又恢复一副冷静样子的御景放下红茶杯后这样对我说。
关于御景风这个暂且算是同伴的人我依旧有许多的好奇与疑问。因为对一名年仅17岁的少年来讲他的表现似乎过于年少老成,相处的这几天来我从没有见过他有任何激烈的感情流露。按理说,一般人在亲历这样的事件时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惧与慌张,可是他的举止却俨然一名老练的侦探般从容不迫……不,不对,他完全没有一个侦探所特有的好奇心与探索欲,比起侦探他更像个冷眼的看客,或者说,他早在翻开书以前就熟知了其中的内容。
“他只不过是个家世优渥的公子哥儿,不懂装懂的纨绔子弟而已!”一次樱田无意中提起御景风时曾这样不客气地尖酸评价道,“那副嘴脸一看就知道是被不懂教育之道的父母惯出来的!啊啊这么说来我还真想看看把他养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人呐。”
虽然我对樱田的说法持有非常不屑的保留态度,不过要我把御景幻想成妙龄少女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白马王子……是怎样也不可能的。毕竟正直的白马王子身上是不可能散发出如御景一般的狡黠气质的。
比起把他形容为绝骑出尘的英俊王子,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朵只能开在阴暗角落里的奇葩。
……当然,以上这些话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讲给当事人听的。
而就在我和御景决定要去调查横沟的蛇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了——横沟的情妇玛利亚死了。
那时候横沟已经和他的保镖一起回去了,樱田让几个部属继续监视他们,之后自己留守在病房门外。期间只去了趟洗手间,谁知道凶手竟利用这段时间偷溜进病房拔掉了玛利亚的输氧管。
当我和御景站在樱田面前时他满脸都是被沮丧和挫败灼伤的痕迹,虽然我不喜欢樱田这个人,但是“不喜欢”和“讨厌”是两个不同程度上的概念。
“振作一些吧,还会有线索的,一定没有问题的!”我笨拙地说着俗套的安慰,我的舌头仿佛打了结,曾经以词汇量储存丰富为傲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樱田领情地向我笑笑:“谢谢你,放心吧……”
“樱田你这个混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横沟就如同一只胀鼓鼓的气球弹进病房,紧紧地拽住了樱田的衣领,“你这个无能的警察!是你害死了玛利亚!我要控告你!我一定要把你赶出警界!”
御景坐在一旁的沙发里,随意地把两只脚扔在茶几上,动作粗鲁地玩弄着自己的黑色圆沿帽,他对着横沟笑得很轻蔑。
“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这群玩忽职守的警察败类!”说话间,我突然感到横沟似乎无意间看向我的眼神有如猛兽般凶狠,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再之后,横沟利用自己的势力向警方高层施压,并扬言要向媒体宣布,于是上面不得不以“调查不当”为理由暂时撤消樱田的搜查权并调他回来。
为樱田送行的时候我的心情比较复杂,暗暗在心里把我那个当警视总监的老爸埋怨了许多遍(虽然我知道他也是无可奈何)。横沟也来了,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可我连诅咒他的心情都没有,姑且让那个混蛋先得意一段时间好了。
“把你也卷进这样不愉快的事件,实在很对不起。这里都是些营养品,祝你旅途愉快。”樱田把一个兜子递给我之后向御景大声喊道:“小鬼!快点回家做你父母的乖宝宝吧!别在这里玩什么侦探游戏,你是做不了福尔摩斯的!哈哈!”虽然是他一贯讽刺的不屑语调,但是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勉强和生涩。御景可能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只是淡淡笑了笑而没有像平时那样反唇相讥。
樱田转身走上了直升飞机,巨大的气流使周围的人不得不半眯上眼睛。我有些感伤地望着远去的飞机消失在燃烧般的夕阳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御景走过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向我做了一个手势。
“什么意思?哑语?”我问。
“你猜。”他露出了笑容。
“……‘没关系’?”
“真聪明。”
“就这样简单么?”
“不然呢?”
“……”
“这个手势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我还没有决定它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把这个决定权交给第一个解释这手势的人。”他很认真地解释道。
“喂……”
“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嗯,谢谢你。”我冲他笑了,“真难得,你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喂……”
“爱卡提莉娜”号豪华客轮继续在广阔的太平洋上航行。
我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拎着兜子走在大厅里,这里的天花板很高,离地面大约有十多米,每隔几十米的位置都装饰着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巨型吊灯。
我站在吊灯的正下方抬起头,我始终不觉得这一系列发生的案件是意外,可究竟怎样才能把吊灯还有救生艇之类的东西弄下来呢……
正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头顶的吊灯开始了轻微的晃动,我起先以为是轮船的自然颠簸所致,并没有在意,然而它在继续晃了几下后竟然猛地砸了下来!当时我完全呆住了,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也忘了动。
就在那个庞然大物逼近我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推离了原地,一声巨响在我的脚下炸开了。
我惊魂甫定地看向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在我身边的少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御景揉着右手腕站起身,把刚才飞出去的帽子捡了回来象征性地拍了拍灰:“那家伙可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哦。”
这哪里像是该有的安慰,分明是煽动!
但是我还是被煽动起来了,我的心脏后怕地剧烈跳动着,浑身不住地颤抖,刚才我明明已经看到死神向我挥起了镰刀,幸好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拉了回来。
我支撑着微微颤抖的双膝站了起来,用尽我平生力气向那个只知道躲在暗处里的凶手喊道:“等着吧,下水道里的老鼠,我一定要把你的骨头拆了重组!”
就这样我发表了我的开战宣言。
而御景在看了一眼四周之后像是鼓励我似的笑了:“橘小姐,樱田那家伙给你的东西可是会提升你的战斗力呀。”
我急忙打开兜子,里面的东西不禁叫我大吃一惊。
晚上7点半,我敲响了御景的房门。
“你还真积极。”他把我让进屋,“时间还早,等一会儿吧。”
我趁机打量了一下他房间的布局,看起来VIP房间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一室一厅再加上洗手间,大概有六十多平方米,所以显得非常宽敞。不过VIP的费用很惊人,我是用自己的奖学金支付的……
“我是公费旅行。”御景把一杯红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慢悠悠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难道会读心术么?”
“东大的优等生难道对读心术很有兴趣?”他笑出了声,“谁让你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我有些不服气地挑了挑眉毛,之后冲他摆在我面前的红茶微微扬起下巴:“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如果换杯咖啡会比较好’。”
“那么……”
“我还是很热情地希望你能喝红茶。”他直起身子,“我先出去一下,如果无聊的话,你可以随便去看写字台上的书。”
虽然他没说要去做什么,但我猜想一定是去前台再要杯红茶了,这几天VIP的内线服务电话总是出现故障,他端给我的这杯红茶,应该是在我来前刚刚从前台点给自己的。
我走到他的写字台前,这里堆着许多类型的书,哲学、历史、通俗小说、甚至还有些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的旧书,是关于什么欧洲魔女起源的。我平时看书看得也很杂,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叫我惊讶的是这些书所涉及的语言,日文自不必说,这里还有英文、德文、法文、俄文,甚至意大利文与西班牙文。
御景倒说过自己曾在欧洲旅居过,不过……
就在这时御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我拿起他扔在床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是个没有显示姓名的陌生号码,我把手机放回到原处,心想一会儿对方就会收线了。可我猜错了,似乎不接通这个电话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铃声一直持续着,我打开门看了一下走廊,还不见御景回来的踪影。我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双手合十地说了声“抱歉”之后打开了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喂!你偶尔勤奋地接一次电话会死么!哪里有你这种拜托别人帮忙还要耍大牌的混蛋呀!每次都要电话响那么长时间,还是你很喜欢听这电话铃声?早说嘛,我可以每天换给你呀。”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就一连串地说了一大堆,听起来是个与御景完全不同的,开朗的,磁性的少年声音。“……那个,”我犹豫地答了一句,“我不是……”“啊嘞?女孩子?你是谁?你怎么会有风的手机?”“啊不是的,他现在不在,所以我……”他又一次打断我的话,语气颇为好奇:“那你现在在哪里?他的房间么?哦哦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去前台点红茶了,一会儿就回来。”虽然被他这么直接问道,我却一点愠意都没有,因为他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在质问,而是充满了朋友间的调侃意味,但我还是很认真地继续回答道,“我们只是恰好乘了一艘船,因为某个事件互相认识了而已,并没有什么关系。”
“啧,真无趣。”他倒是有些不满,“不过我就说嘛,他怎么会这么能干又交了什么新的女朋友。可我还是很想看看那混蛋为难的脸呀,你竟然一点都不合作。”我笑了起来。“那么小姐,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没错,你说对了’就可以了。祝你们旅途愉快,拜拜—”“啊请问您是哪一位?一会儿我也好一起转告给他。”我急忙说。“不必了,他的电话远没有多到要他去费力地猜测我是谁。”说完对方就挂断了。我握着只有忙音回响的手机发了一会儿呆,转过头时发现御景正端着一杯红茶站在我的身后。
“抱歉!”我急忙把手机还给他,“我……”
他满不在乎地接过手机重新扔回床上:“那个混蛋都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告诉你,‘没错,你说对了’。”我有些不安地望着他,毕竟我擅自接了他的私人电话,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他没解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真是一点也靠不住的家伙,不过算了。……他还说些什么别的了么?”
我犹豫要不要把对方的玩笑都告诉他,御景一副鼓励我全说出来的神情:“放心,即使他的骇客技术再高段,也不会心胸狭窄到把你银行的存款记录全变成负数。”
他虽然说得很是气定神闲,但当他听到我说“他还讲如果你喜欢听电话铃声的话可以每天换给你”时还是被红茶结结实实地呛到了,咳嗽得很狼狈。之后他一边拧着红茶杯一边以我听不到的音量好像在诅咒着些什么。
钟敲十点。